这阴间之鬼,命脉多依人气维系,若无人间阳气滋养,便只能孤魂野鬼般徘徊冥界,不得踏足阳世。而常安这种的却不称之为鬼,而有个更好听的说法--守护神。但这好听的名称也不是白来的,守护神需在阳世守护,譬如保佑民众风调雨顺,抑制痢疾。
同时如天上神仙需香火供奉一般,它们对阳气需求更为迫切。阳气来源可以是香火,也可以是活人,总之就是要跟人密切的接触才行。
可如今常安没了香火,别说是守护村子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维持形态。
顾殷久心道看来这当鬼也是不好当的,若有人供奉尚好,若是无人记挂,魂魄飘着飘着就散了。
也不知道自个儿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魂魄不散,居然还有机会重活一次。
顾殷久修炼是火体,阳气自然比别人足上一些,他离开这段时间,常安都没怎么吸到阳气,整只鬼虚得都要透明了。
常安在顾殷久旁边坐了一会,身子才慢慢恢复过来,好歹有个实形了。
他很是餍足道:“玉米哥哥,我发现只要靠近你,我就感觉阳气充沛。”
顾殷久躺了下来,向常安招了招手,“常安,过来,咱们聊聊天罢。”
现下苏扶卿不在,而萧暮雨也没有任何阻拦他的迹象,常安便壮着胆子慢慢挪到床边,仍不敢上床,只是蹲着趴在床沿,睁着一双重瞳,“玉米哥哥,你不怕我吗?”
顾殷久笑道:“你有什么好怕的?”
“村里人都怕我,怕我咬他们。”常安咬了下唇,两根手指对戳着。
此举在成人身上着实有些怪,但他做得极为自然,“我的弟弟也不怕我,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他。”
“你还有弟弟啊?”顾殷久故作惊讶道。
常安点点头,青白的脸上居然泛了点人的活气,“我弟弟,唔,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殷久想起在那妖蟒内丹中看到的,心中滋味复杂,叹息一声,道:“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样吗?”
他想确认一番金丹里所见的是否属实。
常安嗫嚅着,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好像也忘了,但我记得我弟弟长得非常秀气白净!就像,就像……”常安本就不认字,更别说什么成,他皱着眉 ,像是再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像是被狗舔过的碗!”
“……”
顾殷久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无奈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这傻娃子真是绝了,哪有用被狗舔过的碗来形容人的?若他是常平,便是半截身子入土也得被气得跳起来。
他明白这记忆的纠葛并不是一语可尽,毕竟他自个儿就是个前车之鉴,但他万万没想到,常安竟然连自己弟弟的模样给忘了。
常安突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说:“不过我记得,我弟弟脖子后有一块红色胎记!”
他自出生起就满脸红斑,而弟弟肤色雪白,大家都说他们常家一根好稻一根狗尾巴草,但其实弟弟也有一块红斑,只是长在脖子后面,很难叫人察觉。
顾殷久想起常安曾有“摸人鬼”的别号,似乎明白什么,便问:“所以你扒人衣服,是为了寻找人脖子上有没有那胎记?”
“嗯。”常安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我弟弟的胎记很漂亮的,像蝴蝶。”
常安搔搔脑袋,“抓了顾殷久的手,在他掌心画出来,“大概这么大,很好看。”
顾殷久沉默了半晌,只是低声道:“嗯。”
“其实,我还记得许多往事。”常安在下方偷偷地比划着手指。
爹娘一走,那群所谓的亲戚便恬不知耻地占了他家的家产,美名其曰是常平年纪还小,常安又是个傻子,怕家产落入外人之手。然而这些亲戚,更确切地说是恶徒,却把两个孩子赶去了旁边养牛的破茅草屋子,一日三餐清汤寡水,饥寒交迫。
常安傻得不知道死亡的含义,亲戚来到他家鸠占鹊巢时还哭着要爹娘,常平只好哄着说爹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他很久以后才回来。如果他不听话,爹娘就回不来了。
当时他抱着腿蜷缩在床上,泪眼巴巴地咬着嘴唇问:“真的吗?”
常平压抑着心中的哀伤,告诉他“是真的,“哥哥不要哭,爹娘看到会难过的。”末了还跟哄小孩似的补上一句,“好不好?”
常平虽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哄起哥哥来却很有一套,约莫是哄多了的缘故。
常安后来才得知,弟弟在得知噩耗时哭闹过了,被亲戚打了一巴掌方才止住。若他也因此哭闹不休,想必受到的责罚更严重。
有次弟弟发现了他肚子上的乌青,眼睛立马红了:“哥哥,谁打你了?”
常安赶忙藏了起来,“没,没。”
他虽然傻,却也知道日子艰难,弟弟如今个头还没他胸口高,他怎能告诉弟弟真相,何况那些人凶神恶煞的。
那时的常平哭着对他说:“哥哥,对不起,我保护不好你……”
年幼的弟弟吸着鼻子,攥起小拳头,跟他保证:“常安以后要成为王叔故事里的修士一样,咻咻咻地飞过去,然后把这些欺负我们的人打得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