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殷久醒来时,入目是药房斑驳的房梁,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
“水……”他哑着嗓子开口。
唐小里慌忙端来温水,顾殷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裂的嘴唇总算有了些血色。
“其他人呢?”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低头看去,记忆中被贯穿的伤口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还在渗血。
“都在忙着照顾伤患。”唐小里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魔渊暴动,伤者太多了。”
顾殷久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抓了他的手腕,“对了,容与呢?他还好么?!”
唐小里沉默了一会儿,“秦公子他为了护阵,功力尽失,现在还在药塔顶层阁楼躺着。父亲和青灯大师在救治,但是……”他咬了咬唇,“父亲说,他挺不了多久了。”
“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噩耗传来,顾殷久身子晃了晃,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纱布下的伤口仍在渗血,顾殷久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他不顾唐小里的阻拦,扶住墙壁,踉跄着往外冲。
他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药塔顶层阁楼的。
“容与!”
顾殷久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你别吓我。”
秦容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对不起……”顾殷久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
“顾施主不必太过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青灯大师缓步走到秦容与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眉头紧锁。片刻后,他收回手,长叹一声:“魔气已侵入心脉,只怕秦施主坚持不过今晚了。”
“大师!”顾殷久抓住他的袈裟,不断恳求,“求您救他!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青灯大师仔细盯着顾殷久,脸上是似喜似悲,他沉吟片刻,终是道:“办法倒是有,但极为凶险。秦施主如今灵台崩溃,金丹破损,而顾施主习得婆娑心法,九转大成,修得金身不灭,若你以纯阳之力强行吸收他体内的魔气,再将自己的功力渡过去,或许可以修复好秦施主的金丹。只是顾施主你日后心性怕是会受魔气影响……”
顾殷久毫不犹豫道:“只要能救他,我不在乎!我是一定要救他的!”
“不行。”床榻上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顾殷久猛地回头,看见秦容与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正强撑着坐起身。他忙扶住他:“你别动!”
秦容与抬手,指尖轻轻擦过顾殷久眼角的泪:“殷久,我在梦里听见你哭了。别哭。”
顾殷久握住了他的手。
“别难过,我本就孤身一人。生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如今这样,也好。”
他看向床边碎裂的琴,嘴角开始出渗血,“只是以后不能给你弹琴了。”
顾殷久只觉心如刀刮,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急道:“不会的,你说过的,你会逍遥谷招待我和彩虹的,你忘了?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他握着秦容与的手,放到唇边轻柔地印下一吻,异常镇静:“所以,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不会死。”
秦容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那夜,一轮血月低垂天际,将整座山庄浸在猩红的光晕里。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庄子上下的人的饭菜中早被掺入唐门特有的化功散,此刻一百三十口人如同待宰羔羊,无人能逃,无人能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
父亲被逼至墙角,惯用的龙渊剑断作两截,剑柄上的鎏金族徽溅满血污。他胸前深可见骨的刀伤汩汩涌出黑血,眼神中尽是绝望与愤怒。
身着玄色夜行衣的男人缓步踏过满地残肢,嘴角挂着嗜血的笑意。
他用刀尖挑起父亲下颌:“交出婆娑心法!否则,我杀了她。”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奄奄一息的母亲。
“绝不!”
母亲发了狠,抓了地上的断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男人,下一瞬,她的五根手指齐根而断,咽喉处绽开血花。
不!不要!
他在心中嘶吼,想要冲出去,却被身后的死士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口中满是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
母亲倒在血泊中,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自己的方向,口中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跑。
离开的刹那,他看清楚了仇人腰间晃动的令牌,上方那个“秦”字在日后将化作经年不愈的毒疮,在他每个无眠的深夜溃烂流脓。
秦容与猛地睁开双眼,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在枕间浸出一片暗湿的痕迹。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地狱中挣脱出。
眼中的痛苦与恨意交织,喘息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秦容与微微转动头颅,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脸庞。
顾殷久正倚在他的床边,额首相枕,睡得极为安详。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显得格外俊美。
秦容与抬起手,触碰到他脖颈处细腻的肌肤,指尖顺着喉结滑至锁骨,在命门穴停留片刻。
手在对方脖颈上虚虚一握,又收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触碰,顾殷久立即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满脸惊喜:“你醒了?”
秦容与勾起惯常的笑,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轻声问道:“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我?”
顾殷久点点头:“嗯。”
自秦容与昏迷以来,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源源不断地给对方输送功力,几乎不敢合眼,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眼前这个人。
他伸出手,与秦容与掌心相抵,功力缓缓地输了过去。唯有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才能有些许的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