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和银的打工时间是到下午五点。

这家中华料理店的营业时间到下午四点多，拉下店门之后，他们又帮忙整理好环境，就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老爹和惠子那里的工作会到比较晚。”老板娘脱下围裙，问两个孩子道，“你们要在这里等大家一起回去，还是先回去？”

如果要一起回去，可以在店里稍坐一会儿，等同伴回来。

无论是哪一种，到其他地方工作的同伴都会再绕过来看看情况，所以不会彼此错过。

银看了看葵。

葵也看了看她。

“夏天天色还亮着的话，我们通常会先回去。”银说，“不过、葵会想等哥哥一起回去吗？你和哥哥一起走，会比较看得清路吧？”

葵点点头，“嗯。等芥川一起回去。”

老板娘看他们决定了，便道，“那就老样子，到楼上去等。”

虽然店内没有客人之后，也可以选择就坐在客人吃饭的地方等，但是也可能会有在营业时间结束后再次冲进来的客人。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到楼上平时起居的地方等待。

擂钵街和贫民窟里，不是每个孩子都愿意像这样普通的付出劳力来换取食物或钱财，会自愿这么做的孩子，基本都是可以信任的。

老板娘也会自行判断，会让能信任的孩子到楼上去休息。

芥川龙之介这边的几个孩子都被允许上到二楼，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担心他们生活的地方会被破坏。

从旁边关着门的楼梯走上去，就会抵达二楼的起居室。

这栋总共三层楼的楼房原本就属于店主夫妇，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居住。

葵站在楼梯的最后一格，回头看了眼敏捷的跟着爬楼梯上来的小白狗，又虚虚的摸摸小黑垂在自己胸前的尾巴，等小白也走到他旁边，才进到客厅里。

小白平常虽然走路晃悠悠的，但爬楼梯的速度不慢，葵刚才也有特地放慢脚步等它，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在楼梯前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已。

老板娘让他们坐到不大不小的和式客厅里，又端了两杯水过来给他们，“大概要等一阵子，你们慢慢坐。”

“谢谢。”葵道了谢，端起水珍惜的抿了一口。

虽然来到擂钵街还没两天，但他已经很清楚干净的水源在这里有多么珍贵。

银也道了谢，喝了一口水。

老板娘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暂时安顿好了他们，就转身下楼。

银又喝了一口水，忽然想到什么，微微弯起眉眼，对葵说，“刚刚你还用芥川来称呼哥哥呢……要不要试着喊喊看哥哥的名字，以免等会儿喊不出口？”

葵摇摇头，“不会喊不出口。”

即使是在擂钵街之外的普通世界，年纪还小的孩童们一般也都是互相喊对方的名字，葵并不觉得喊个名字有哪里不适应，也不会因为要改口就觉得不习惯。

银默默盯着他一秒，想想也是，“……虽然你和哥哥一样都没什么表情，但果然还是不太一样。”

葵问道，“不一样？”

银笑着回答，“坦率的地方不太一样。”

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对，因为葵坦率的地方……应该是全部都很坦率，和有特定在某些方面才坦率的芥川龙之介本质上就有不同。

葵现在也还不太清楚银的意思，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询问。

他们安静了会儿。

现在只剩下葵和银两个人，葵就非常光明正大的和小黑玩，看起来一点都不无聊。

他也确实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因为不只是小黑，偶尔还要逗着小白玩。

银看他和空气玩了会儿，放下水杯，有点好奇的问，“葵今年是几岁了？”

葵毫不犹豫的回答，“七岁。”

银思考了一下，有点小惊讶的说，“还比我小一岁！”

虽然擂钵街里不知年岁的孩童很多，但芥川龙之介这边的几个孩子目前还很清楚自己的年纪。

擂钵街大爆炸在芥川龙之介六岁左右的时候发生，现在过去了四年，他大约在十岁左右；银比他小两岁，现在则是八岁左右。

会用不确定的词汇，是因为真的不太确定。

即使大概能从其他大人们聊天的话语中知道过去了几年，但在没有明确日期计算的情况下，也只能用已经过去几个冬天来判断现在的时间。

连现在的日期都不确定，更不用说更精确的生日日期了，他们就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生日的，其实都已经有些不确定了。

顺带一提，凛和银同年，克己则是比银大一岁，所以在他们几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其实是芥川龙之介。

葵想了想道，“比我年纪大的，就要喊哥哥姐姐。”

银微微一愣，“咦？外面必须要这样吗？”

“嗯。”葵点点头。

他上过幼儿园和一段时间的小学，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外界教育，当然也会知道这点没有做到就可能会被纠正的小小规矩。

虽然年纪还小的时候，大家通常也都是互相叫名字或绰号，有的老师不会纠正，但有的老师还是会稍微纠正一下。

不过他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不只是父母不想理会他，就连学校的老师也不太想接近他，所以至今为止只有学校老师对他还不熟悉的时候被说过一两次。

银看看他。

葵接收到她的目光，停顿一秒，“唔、银姐姐？”

银沉默了一下，“好奇怪，虽然不讨厌，可是……”

葵接着继续说，“龙哥哥？凛姐姐、克己哥哥？”

银又沉默了一下，默默看他，“……还是叫名字就好了。”

他们本来就不注重年龄辈份之类的，突然被喊哥哥姐姐，感觉真的很微妙。

葵特别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他们继续安静的坐着。

小黑从桌上跳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依然亮晃晃的天色，又啪一下跳到葵怀里。

葵下意识做了个接住小黑的动作。

接着，一人一猫有点惊讶的对视一眼。

小黑伸出猫爪，拍了拍葵的手臂——很平常的穿过去了。

小黑看看自己的爪子，“刚刚明明好像有碰到。”

葵点点头，“嗯。”

他没头没尾的出声，让银抬头看过去。

不过葵没有看她，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才接着转过头，还是面无表情的说，“小黑在拍我的手。”

银默默点头。

她目前还没单独和芥川龙之介、凛、克己聊过，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什么，但怎么说呢，虽然知道葵没有说谎、也不是精神状况有问题，但在他突然和空气说话时，依旧会小小的吓一跳。

多半只是还没习惯而已。

她再次静静看着葵和看不见的猫咪玩，半晌没有再说话。

葵继续和小黑聊天，“小黑，变厉害了？”

小黑又伸出爪子碰碰旁边的桌子，还是没办法碰到，“……我一直都很厉害！”

葵转头看看蹲在他旁边一点的小白。

小白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葵理解的又点点头，伸手摸摸小白。

手心底下传来有些毛茸茸的触感。

小黑盯着他们接触的地方，很震撼的问，“为什么，碰到了？！”

葵又伸手摸摸它——手中依然有毛茸茸的触感。

小黑整只猫缩了一下，相当震撼的看他，“葵变厉害了？”

葵想了想道，“嗯。大叔说想要碰到的时候就可以碰到……如果很努力的想要碰到，就会碰到了。”

银坐在桌子对面，依然默默听他和空气说话。

或许会有人因为心虚愧疚、或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等原因而惧怕幽灵，但银一点都不害怕。

不只是她，其他的同伴们也是如此。

年纪还小、没有做过亏心事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另外也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和死亡生活在一起。

每天早上能再次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绝对是很不容易、很值得感恩的一件事。

在这个死亡无比常见的地方，他们从来就没有畏惧过死去的人，也没有畏惧过死亡，更不会因此恐惧幽灵的存在。

对他们这些孩子来说，活着的人、活着的大人，一定比至今为止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和伤害的幽灵更可怕。

所以，葵和看不见的幽灵说话，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会让人恐惧到害怕葵、厌恶葵的事，反而还觉得很厉害。

葵当然不知道银在想什么，现在非常有兴致的摸着小黑玩。

他已经很久没有摸到小黑了。

虽然现在的小黑和以前不一样，已经不是温温暖暖的，而是有些冰冰凉凉的感觉，但久违的摸到小黑，依然让他一下子就沉浸进去。

小心翼翼的摸摸再摸摸。

小黑当然也一下子就沉浸在久违的被葵摸摸中，整只猫摊成一张猫饼，舒服的让葵摸摸。

有种仿佛还活着的感觉。

只是感觉而已。

如果葵一个不专心，或是小黑主动想去蹭他，就会再次穿过去。

但已经足够了，能够再次互相触碰，无论是对葵来说、还是对小黑而言，都已经是宛如奇迹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