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外,回廊静谧,春风掠过瓦檐,吹起沈芊芊袖口一角。
沈芊芊懒洋洋走出殿门,春杏紧跟其后,忍不住低声追问:“主子,您方才……安排一席,让长公主、郡主、国舅爷他们全坐一桌?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沈芊芊闻言,步伐未停,指尖捻着袖边轻柔的布料,慢悠悠道:“谁说乱了规矩?”
春杏怔住。
沈芊芊轻笑,语调缓慢而不失轻松:“这次宴会只有一个主位,便是陛下,其他人皆为下座。既然都是‘下座’,何谈高低?”
春杏猛地顿住脚步,瞪圆了眼:“可他们平日里不都……争闹得厉害?这次说不好又要……”
“争。”沈芊芊回头,眼中含着一点玩味,“但这回,谁敢争?”
她话音低柔,眼底却带着藏不住的锋锐
“这次闹了,便是明着挑陛下的礼制,谁能担这罪名?”
春杏倒吸一口气,半晌才低声道:“这样会不会太大胆些”
沈芊芊眸看了眼身后殿门,似笑非笑,“不会,毕竟这可是太后的意思”
闻言春杏连忙紧追两步,低声问道:“主子,您怎就肯定…这是太后的意思?”
沈芊芊慢悠悠走着,语气仍旧淡淡:“我不肯定。”
春杏愣住。
沈芊芊却唇角一勾,神色慵懒:“但我知道,太后未必是在等一个座次,而是在等一个答案。”
春杏疑惑更深:“答案?”
沈芊芊轻轻颔首:“太后和宋姐姐早就想好了怎么排,只是故意把题丢给我,看看我是否也能想到一样的法子。”
她眯了眯眼,语气懒散却分外笃定:“若我想错了,宋姐姐必会及时出现,若我猜对了,她只需安静观戏。”
春杏怔了怔,忽觉脊背发凉:“原来……她们只是想看看主子能否与她们想到一处?”
另一边,慈宁宫内,香炉氤氲,软烟袅袅。
张公公快步行至殿外,轻轻叩门,声音压低:“禀太后,沈姑娘已定下座次章程。”
太后轻抬眼帘,唇边浮起一丝淡笑:“可说。”
张公公俯身附耳,将沈芊芊所定座次安排一一低声述来。
殿内一时静寂,半晌,太后方缓缓点头,神情平静却藏着几分玩味:“果然,和哀家心中所想无二。”
坐于侧下首的宋清仪轻轻扶案,眸底微动,面上仍是那副温婉从容的笑意,低声道:“芊芊虽常带几分懒散,行事却极有分寸。”
太后轻轻点头,指尖把玩着珠串,慢慢吐出一句:“清仪这么推荐她,难道你就不怕她吗?”
宋清仪闻言,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依旧低眉顺目,声音温和:“太后,臣女为何要怕她?”
太后垂眸,眼神微沉:“不同于旁人,她不争不抢,却步步落稳,旁人眼里只觉她懒散,实则心思剔透、分寸极准。”
“像这样的人,谁不怕?”
宋清仪坦然答道:“太后,能入宫的,谁无几分心机?怕也无用。今日她可敬,明日她可敬,而臣女自问,也不是轻易被人压制的人。”
她微微一笑,缓缓道:“芊芊若有格局,臣女便有信心与她共谋,她若有锋芒,臣女也自能相持。她若怕臣女,臣女敬她,她若不怕,臣女亦无所畏惧。”
说到此处,宋清仪语气仍温缓,眼神却分明有一丝从容的锋锐藏在柔光里。
“太后问臣女怕不怕,臣女只觉……怕与不怕都无甚用处,倒不如彼此成全,各安其位。”
太后闻言,指尖缓缓拨弄着手中的珠串,珠玉摩挲,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殿内香烟袅袅,她却不急着回应,只是凝视着宋清仪。
良久,她低低一笑,声音不重,却带着从宫中磨炼出的厚重与沉静:“能屈能伸,宽而有度——清仪,哀家知你素来是这般。”
她眸色微敛,掩去了眼底那一抹如水般深邃的打量,缓缓起身,步至檐下,拨开一丝窗纱,看着院外桃枝轻曳。
“宫里的人啊,”太后语调缓慢,似自言自语,又似有意低声与宋清仪道来,“都是会藏的,有人藏在明处,有人藏在暗处,有人藏锋,有人藏光……可到底,藏得越深,越难信。”
她缓缓转身,重新坐回座位,抬眸望着宋清仪,目光柔和,却也犀利:“但你不同,你虽藏,却不虚,虽让,却不失,不过该出手时,一定不要心软……位置只有一个,你是明白的”
说罢,太后手中的珠串一顿,似笑非笑地补上一句:“芊芊是个聪慧的,清仪,你也是。将来你们两个,若能彼此成全,哀家……自是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