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头说得也有理,我不熟账房规矩,凡事只能按着章程来。”
她话锋一顿,慢慢又合上那册子,语气仍旧懒淡,却一句一刀:
“只是这么大一摞账,每一页都要我亲自过目、逐项比对……若日日如此,只怕账没出错,人先出错。”
这话既不是埋怨,也不似抱怨,像是随口一声感慨。
林总头尚未出声,她又补上一句,温温和和:
“下头内侍更是要,抄录誊写,还要拿来细核对的,怕是更难……这账房,以往是不是也总这般忙吧?”
林总头下意识回道:“春初采买本就杂,而且初春人手本就不够使…总务更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他整个人微微一顿,眼神骤然凝住。
一股极细微的懊悔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而李青莲却不动声色,只笑着“哦”了一声,像是真才听懂般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啊!”
“若总头不嫌我多事,不如明日起,调明月来账房,协我整理卷宗。她识字抄笔都细,虽不及内侍通行规矩,但总算能解些杂务——也好分您几分辛劳。”
林总头的笑容,在那一刻,僵在了唇边。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然中了她的局。
这句“人手不足”,是他亲口所言,旁人听见,旁人传去,便成了实情,而她接话自如,以“帮忙”为名,调人入账,既不违太后钦命“只换主事”,又避开了“擅自换人”的嫌疑。
她没动旧人,只不过帮自己减压。
她没抗规矩,只是协助账目清明。
这调人之举,于情、于理、于法,全然无可挑剔。
林总头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仍挤出一丝不甘不愿的笑:“姑娘此举倒是符合规矩。”
李青莲神色未变,淡淡颔首:“如此,多谢总头成全。”
她语气温和,语调不高,却叫人听着分毫不敢忽视。
“还有一件事有劳林总头了,向内务处呈一份报事单,便写账房事务堆叠、人手紧张”
“言明账房事务繁冗,为免失误,拟请数人暂为协助,借期不过旬,待事务明晰即行遣返。”
“从采买、司礼、膳房各处请几人来暂借,协助账房整顿旧账,”
李青莲回到雅容宫时,天色已然渐暗。
明月在殿门外候着,见她步履从容,神情淡淡,不似清晨离去时那般冷意压人,反倒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轻松,心中一动,迎上前低声道:“姑娘……一切顺利?”
李青莲嗯了一声,步子未停,径自往内殿而去。
明月跟着进去,见她姿态不紧不慢,便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林总头松口了?”
“算是吧…”李青莲随口答得轻淡。
“他说账房人手紧缺,是他自己说的。”
明月蹙眉:“可昨儿不是还拒了?”
“今日,可是他自己开的口。”李青莲语气轻缓淡淡道:“我只顺水推舟而已,用点小手段而已……”
她语气不急,眼底却带着一点薄凉:“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旁人听见的,也是他所言。”
明月眨了眨眼,似乎仍未完全明白。
“人手不动,说的是账房原职。”李青莲语气平静淡淡道,“可并未说,我不能临时借调,临时协助账房过渡。”
“而且是他只要是自己说人手不够……”
“那我这便是,求援有据,谁也挑不出错。”
明月怔怔看着她,半晌,轻声感叹:“姑娘的手段……真是叫人想不到。”
李青莲却不接这话,只抬眸淡淡道:“明月,明天一定要盯紧。”
漪澜殿中,一纸借调事仪单便已送到。
宋清仪接过纸册,指腹轻抚封口的红蜡,眉心不动,只淡淡一瞥。
紫苏在旁替她轻声念着:“……账务繁冗,人手不足,借调监察,膳房,司礼,三处内侍各两人,借期不逾旬日,暂助清理旧账。”
宋清仪闻声微挑了挑眉,嘴角带笑,似无异色,却也未置一言。片刻,她缓声道:“叫人准了吧。”
她语气轻柔,却隐约透着些许冷意,像落针入水,悄无声息,却不容忽略。
紫苏轻应:“是。”
宋清仪低头将那纸册置于一旁案几,目光平静,却仿佛穿过那行公文,看得极深远。
她轻声喃喃道:“李姐姐这一步,走得巧呀…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