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什么?”玖有些疑惑地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
“愿意选择好好活着,辛苦了。”
他没有地位,没有人脉。看似强大的个性背后,有的只是独自一人赌上一切的勇气。没人能知道,在此之前他下定了怎样的决心,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能获得如今这样一个看似还算安稳的住处,走到这一步。
痛苦该如何被书写?局外人再具体的叙述和想象都是虚构而无力的,大概只有切身体会的人才能真正明白。
“……”玖反而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重新开口。
“你不也是吗?”
“…嗯?”
“虽然有点不礼貌,但学姐你多大了?”
“刚十九。怎么了?”
只相差了一两岁,却是完全不同的个体,甚至有着天翻地覆的巨大差距。玖垂下眼眸。
“…说我辛苦了。你明明过得比我更辛苦。”
“为什么这么说?”白叶温和地笑起来,“在别人眼里,我应该是人人羡艳的存在啊。”
早早地就考上了黑服,拥有古老的血脉和天才般的学习能力,在外名声也很好,绝对是年少有为的典范。所以,过去和现在,辛苦一点大概也是理所当然吧。
“不,这不一样……”玖皱起眉寻找措辞,“能力越大,未必责任越大。这样说明明是在道德绑架。”
“或许吧。”白叶站起身,把目光转回深蓝色的天空缓缓开口,“…有人曾和我说过,痛苦是不能被比较的,也是不值得追求的。”
“但好像我们常常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是。”
长时间的沉默。可以听见不远处草丛里昆虫的叫声。星星很亮。
很久很久以后,白叶轻声开口。声音混在浓稠的夜色里。
“当你望向夜空时,是看着星星,还是它们之间的空隙?”
“星星。”玖回答。
“对。”她微笑起来,“那么就是这样了。”
夜色湿凉。薄薄的云层不知何时移动到视线内,清冽的细雨落下来。白叶看了眼通讯表的时间向屋子走回去暂避。玖没有马上跟上来。她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是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奇怪。
等一下。她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要生出来。为什么她今天的思绪好像格外多,甚至…格外的感性?
……头在隐隐作痛。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好像原本清晰的玻璃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意识也忽然开始……
察觉到不对后她以最快速度检索了一遍回忆。
……是那个女人吗?她干了什么?
“白叶学姐?白叶?你怎么了?白叶?”玖焦急的声音从她耳边传过来。
她感到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于是伸手勉强乱抓住了身边的什么东西维持平衡。
“呃………”
胸口也好痛,身体像被火烧了一样烫。
抑制不住的兴奋让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太想做些什么。想破碎眼前的一切,想发泄全部的情绪。
想杀人。
不行。这些情绪不是真实的。
清醒过来。
“白叶?”
有人在喊她。她一只手拽着支撑点,勉力地抬起头来。
水雾被擦亮了仅有的一小片,明晰地透出来。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
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希尔?”
她忍不住微笑,伸手想抚上他的脸。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不,不。
不对。
希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理智涌上来,扑灭叫嚣着的欲望。她的手最终还是在半空堪堪停住,转而捂住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滚烫的脸。
……清醒过来。
她喘着气用自控力命令那只手狠狠掐住自己,用力到几乎要掐出血来。再用这份疼痛抵御想要逐步模糊的意识,如此循环往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升腾着的火焰才逐渐开始消退平息。
她耐心地等待胡乱冲撞的意识逐渐平复后才重新打量四周,紧接着就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的支点其实是玖的一只手臂。后者的衣服已经被她攥出了深深的痕迹。
雨已经有些大起来,打在四处的夜里。两个人很快都变得湿哒哒的。
“……抱歉。”她第一时间松开手,向后走到屋檐下靠上门框,几乎是脱力地长呼出一口气。
“我没事。”玖握住辫子甩了甩头发上的过多的水分。银白色的头发被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侧。他担心地望着对方。
“你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
衣服都快湿透了。白叶闭上眼,强迫自己过快的心率稳定下来,冷静思考。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与其在现在混乱的状态下作出决策,倒不如先放一放。况且这里属于血域,她不方便做出什么举动。
——如果说她是这样考虑的话,是不是也算合情合理呢?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手段,但还是可以看出对方有些心急了啊。她莫名产生了些隐隐的恼火。……也罢,先放过你这一次。
能听见雨水打到头顶的屋檐上再淅淅沥沥落下来的声音。屋前的植物,喝到了水大概会长得更好吧?
过了好一会儿,白叶才重新睁开眼恢复平常的模样。她忽然笑起来调侃站在另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玖,“倒是你,就一直站在那儿淋雨让我拽着?是不是傻。”
“……啊?”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句居然是被骂傻。
“没事。谢谢你了。”白叶又笑了一下,看不出与平时有任何分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太晚了,先回学院吧。”
“…刚才那到底是……”貌似是见证了一切的玖欲言又止,语气相当担忧。他伸手想去扶住白叶,后者却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玖。”白叶突然止住笑意,表情严肃起来,抬头看着他。“我问你。”
“嗯?”
两人近距离对视上。一片黑暗里,黑瞳中未被雨水化开的墨色比夜更为浓稠深厚。
“太过痛苦的时候,会想要报复社会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发泄。只是为了发泄。”
雨更大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噼里啪啦肆意砸下来的雨滴撞上物什后四溅开。屋檐下唯一一小块干燥的地方也因为两人的到来而变得潮湿了。
“……大概,不会吧。”
他大概…暂时还没有余力想这些事。
“…白叶,你真的还好吗?”
“嗯。没事了。”
极为简短的回答,好像不愿再多谈一句。白叶呼出一口气把右手举起,凌空画出法阵的图样,指尖划出的路线在夜里发着白色的荧光,映出空中划过一瞬的长长雨线,“别说出去。走吧。”
“……好。”
所以…没有后续了?竟然什么都没做,也不调查反而闭口不提选择直接离开……这简直不像她的作风。玖有些惊讶,脑中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个有些大胆到可怕的念头。
这一切就仿佛……她猜到是谁了一样。
还有就是,他听见了一个名字。
一个相当耳熟的名字。
“哦对了,提醒你一声,马上就要被负责人反选了。”白叶一边启动转移法阵一边开口,语气很随意,像是在提起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规则应该这几天很快就会在通讯表上下发,到时候先自己看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明白。”玖再次点头。
法阵启动,话语声淹没在黑暗中刺眼的白光里。
“这一次,是由你们来选择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