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室内,空气凝重,几人的目光在长桌两侧短暂交汇。
“那孩子该如何处置?他身上不见任何咒力的痕迹。”有人率先开口。
一位长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比起这个,更该关注他是如何跨越家族结界的。普通人理应无法进入此地才是。”
“但他年纪尚幼,且毫无咒力。管田老先生,恕我直言,他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对面有人不怎么高兴地反驳道。
被叫做管田的老人不满地一拍桌,作为议事室里年龄最长、地位也更为稳固的老古董之一,他的确有叫嚣的资本:“这孩子来路不明,身上又都是伤,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老人吹胡子瞪眼一通,目光利刃般扫过在座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主座的五条当主身上,“敢问当主意见如何?照老朽看,任何对六眼构成威胁的存在都应及时铲除。”
主座上,外披了件人字纹羽织的现任五条当主却神态从容,不紧不慢,悠闲地端起茶呷了一口,“依我之见,这孩子目前倒是构不成什么威胁。”
管田老人的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紧锁,显然不满当主此番的态度。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浓重的不悦,“当主莫非要包庇这来历不明的孩子?他若真有图谋——说不定背后有人——到那时,岂不是置整个五条家于险境之中?”
五条当主放下茶杯,眼神依旧平静如水:“管田老先生,您未免太过紧张了。假使真有所图,凭他那点年纪,怕是掀不起什么水花。”
另一名年长的议事成员插话道:“话虽如此,但这孩子毕竟能越过家族结界,这本身不同寻常,不能掉以轻心。”
五条当主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既然非同寻常,那便更需要仔细调查了。我想诸位也不打算草率行事,贸然动手吧?”
“调查?等到调查清楚怕是晚了。老朽多年经验,这种不明来路的人物,不论表面有多无害,归根到底都是隐患,尽早排除才是上上策。”管田老人嗤之以鼻。
“注意措辞。”主座的男人目光微微一沉,语气虽仍温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先生,您年纪大了,我明白您的担忧。六眼的安危系着整个五条家,这点不容置疑。然而,此事也并非仅凭几分猜测便能决定的。既然这孩子目前看不出威胁,我便有理由留他的性命。”
管田正欲再辩,有人站了出来,劝道:“先生,既然当主已有决断,不如我们暂且观望,密切监视这孩子的动向。若有异动,再行处理也不迟。”
议事室内,一时间沉寂下来。当主见状微微一点头,转而对管田道:“如此处理结果,不知您是否能接受?”
众目睽睽之下,老人不再多言,勉强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暂依当主所言。但若日后此事真有祸患,还望当主能负起全责。”
主座的男人神色不变,淡淡道:“您放心,自当由我一力承担。”
便是在这时,纸拉门忽然被推开,榉木门框嘭地一响。
那儿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裹在一身和服里,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
众人一愣,纷纷起身行礼。五条悟却视若无睹似的,目不斜视,径直盯着主座男人,“我要他留下。”
男人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悟,你怎么来了?”
“我要他做我的伴读。”五条悟又说了一遍。
此言一出,议事室内顿时一片哗然。管田老人脸色一变,急忙反对道,“万万不可!这孩子来历不明,怎能让六眼亲近他?”
五条悟面无表情,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当主看了看管田老人,又转向自己的孩子,沉吟片刻后,“既然悟有这个意愿,那就依他的意思罢。”男人端着手环视一圈,“再说,悟身边也确实该有个同龄人作伴了。”
——此时此刻,男人并非是作为五条家当主,而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为孩子着想的父亲角色来敲下最后一锤了。
在场的人再无反对意见。
“为什么把我留下来?”太宰治问他。
彼时他已经换上五条家提供的日常便装,轻便柔软的布料摸上去似乎价格不菲,身上不明原因的大大小小伤痕也被人送上崭新干净的替换绷带,比起刚来时落汤猫似的模样实在是要清爽舒适了太多。他姑且算是领了情,却依然没能完全打消对他们的戒心。
五条悟正坐在对着庭院的长廊上,日本枫在轻风中有些许的摇曳,一座小假山相当漂亮地立在那儿。这时候他慢吞吞地说:“感觉会很好玩吧。”
“好玩?”太宰治吊起眉毛,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他,“莫名其妙叫我当伴读……我才没兴趣陪你们这种古板大家族玩什么过家家游戏。”
“说得自己好像很成熟一样。”五条悟不屑道。
“是吗,那你又知道什么?”太宰治很尖锐地提出来。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男孩的声音很平静,用这样没有波澜的语气说出了堪称惊人的话语。那双蓝眼睛转过来直勾勾地注视他:“我还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被洞察的寒意一瞬间爬满他的脊背。太宰脸色一变,重新打量起五条悟:先前对此人只是无脑受宠的家族大少爷的判断似乎有误,他手里好像掌握着某些不得了的信息。
半小时前,太宰治叫住了奉命前来送换洗衣物的女仆。七岁的男孩歪着头,自来熟地拽住了女人的衣角,露出单纯疑惑的表情,咬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声线询问她:“姐姐,今天是几号?”
女人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孩子,失笑道:“是八月二十号,小朋友。是水曜日哦。”她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等我们找到你的爸爸妈妈之后会将你送回去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打算让你作为悟少爷的伴读一起学习,你觉得怎么样?啊、关于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之类的,还记得吗?”
日期不对。太宰治在心里冷淡地想。尽管如此,他仍是很欣喜似的笑起来了:“谢谢姐姐!”随后他又很快低落下去,“但是关于我爸爸妈妈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帮不上什么忙……”
“没关系。”女人安慰他,“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吧,别害怕啊。”
“说起来姐姐,今年是几几年啊?”
“诶?”女人有些意外,“是家里大人没教过这方面的知识吗?已经九七年了哦?”
1997年。太宰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某种隐隐的、捉摸不定的东西。太宰定了定神,无比确信自己来自2000年、来自七月份的横滨,而非三年前的京都。
“谢谢姐姐告诉我,”他仰起脸又一次说,两只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是符合这个年纪的局促:“之前妈妈总是说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女人顿时露出格外善解人意的温和神情,“你还小呢,慢慢就会知道的。对了小朋友,”她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太宰眨了眨眼:“太宰治。”
“诶?”女人下意识发出这个音节,看上去似乎有点意外。
“怎么了吗,姐姐?”
“不,没什么。”女人笑着摇摇头,似乎没放心上,“下午就会有老师过来了,治君去和悟君一起准备一下,好吗?”
——他当时推想自己可能是回到了过去,穿越到了三年前。但是五条悟却说,他不属于这里。太宰治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想:那家伙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他来到这里和五条悟有关系吗?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可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一图的,除了……
“喂,去上课了。”五条悟见他没反应,扭过头来叫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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