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眨眼而过,新世纪的降临似乎并未带给咒术界多么大的变化,御三家或者其他旁支的家族也不曾焕发出多少新机,整个咒术世家的运行机制依然沿袭着古老的传承,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五条家对太宰治其人的保密工作确实做得相当好。直到现在,无论是咒术协会抑或总监部,都不曾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痕迹。
而五条家的仆从今天也在一如既往地辛勤忙碌中。原因无他,随着岁数的增长,家里唯二的两个孩子——以太宰治尤为首当其冲——每天简直像是麻烦制造机一样进行花样作死。对此,家里安排服侍他的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并且完全习惯从哪棵树上或者哪个泥土地里拔萝卜似的将太宰治拔出来了。
五条夫人倒是很高兴这样的变化,她似乎打心底认为这是太宰治真正把五条宅当作自己家来认可的象征,因此绝大多数时候都对他堪称上房揭瓦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连家族主母都持此番态度,下人们更是放弃了怨言;不过,也有不少的情况下,关于太宰治的“小报告”是打到五条悟这里来的。若要究其原因的话——
南面全敞的屋里,铺满的榻榻米上,五条悟正半趴着读一本漫画。这些符合流行的兴趣爱好不必说自然是太宰治分享给他后两个人一起共同拥有的。新世纪后漫画的创作风格愈发流行多样,他俩经常一起追些诸如《游○王》《网○王子》这些近年的连载JUMP漫。不过五条悟此时在读的却是七八年前便完结的《香蕉鱼》,为此他没少挨过太宰治的嘲笑,在他诸如“悟原来爱看少女漫”“是到了也该情窦初开的年纪吗”的毫不讲理的攻击下,五条悟反驳的“这不是校园恋爱”便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彼时没看过这本漫画,只是一如既往地随便扯个理由捉弄五条悟的太宰治自然不会想到:几年后,他也将同漫画中的主角一样无可避免地走上黑手党的道路。
随着漫画书翻过一页,家里下人的报告也随之在五条悟耳边响起:“悟少爷!”
一般来说,这般急急忙忙的态度与太宰治挂钩的可能已经基本八九不离十了。五条悟看都不看地合上书,扭过头去:“治那家伙又干嘛了?”
而事实也的确不出他所料。“太宰君他……”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唉声叹气,“他跑到树林里说要去捉独角仙,现在都秋天了啊,哪有那么好找。”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不用他说五条悟都能猜到了。果然,“结果这孩子就把自己挂在树上下不来了。这都多少次了……”男人一副相当困扰的表情,“要是他有悟少爷万分之一沉稳就好了。悟少爷,什么时候也劝劝他吧?你们关系那么好。”
——这便是他们近年来给家里绝大多数人留下的印象了。
大家似乎都认可“太宰这孩子的性子越发顽劣了,真怀念刚来时的乖样子”“悟少爷倒是长大后又听话又配合”这样类似的观点。更何况将他们两人的性格两相对比后,也对两人能成为相当要好的朋友这点坚信不疑了:大概这便是互补的朋友吧。
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多数时候下太宰治弹出的绝妙点子里,背后绝对有五条悟参与的身影——评价他听话懂事当然无可厚非,至少面对家族安排,五条悟明面上确实很少表现出抗拒的情绪。若要说他真的不折腾倒也不见得,毕竟从五条悟真心愿意配合太宰治玩遍那本完全作死指南这件事里,两个问题儿童的性格便已经可见一斑了。只是在太宰治过于频繁的搞破坏下,五条悟得以在其背后隐身罢了。
“所以他现在人在哪?”五条悟站起来,如今他的个头窜得很快,十二岁的他已经比太宰治要高上不少了。
这时报告的仆从背后传来咚的一声。原来是太宰治挣脱开架着她的女仆,大大咧咧地跳到地上:“悟!”他跑过来时右耳垂下有一道漂亮的折射光闪过。
那正是五年前他们在五条夫人的吩咐之下前往东京,从古董店里取回来的耳饰。回来后,五条夫人亲自领他们去穿孔。与传统认知里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五条夫人带他们去的是一个咒术师的家。过程中没有疼痛,只有细微咒力的一点热感——这居然也是术式的一种:“不会消失、没有疼痛、没有发炎风险”的穿孔术式。那名咒术师很是无奈道:“因为术式的缘故,没办法成为祓除咒灵的厉害角色,只好做这一类的工作。”
无论如何,这两枚耳钉也已经在两人身上戴了五年之久。答应分别佩戴之前,太宰治倒是有先提出疑问,“为什么要戴啊?”
五条夫人一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按着他俩。“不要小看它。”她说,“在定做的时候让人刻印了术式,能够保护你们的。”
“我很强,不用也行。”五条悟率先接嘴。一旁的太宰治立刻热热闹闹地接茬起哄了:“哇,真不愧是悟酱~”
五条悟给了他一个手肘,太宰假装吃痛地叫一声,眼见两人又要做戏似的掐起来,五条夫人朝着帮忙施展术式的术师一耸肩,两人的眼神中都传达了同样的无奈意思。关于究竟是何种保护术式,五条夫人到底仍是没说,而两个孩子对此也并不好奇:高价打造的宝石工艺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甚至比不上追周刊漫画来得有趣。不过,在戴上后便不曾摘下来这点上,他们倒是意外地默契——那就姑且算是朋友的象征吧,太宰想。
太宰治跑过来时将五条悟抱了一个踉跄。说是抱有些不准确,因为他显然是带着恶作剧的目的前来,远距离的飞扑令五条悟习惯性地闪向一侧,这是太宰治贯常的“攻击”方位,不过这回五条悟猜错了。太宰治故意往另一个方向前倒,五条悟则正巧往右侧一躲,两人“嘭”地撞了个结结实实。
“你无不无聊。”五条悟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而罪魁祸首太宰治,他分明身为始作俑者,却比受害者本人率先哇哇大叫一通,“讨厌!好痛!悟的头好硬!”
这般蛮不讲理的发言五条悟向来懒得搭理,他捡起地上的漫画本展开,利落地将其糊至太宰治脸上,令他一时间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嗯唔声了——像这样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近年来两人已经形成了独有的相处习惯,多数时候他们之间“捉弄”与“被捉弄”的界限并不明晰。太宰治在捉弄完五条悟后经常会像这样老实待着等五条悟的反击,说不好他是不是对此乐在其中。而五条悟在跟他玩这件事上一样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配合——将来长大后养成那样出格的性格其实在此时已经初见端倪。但在家里仆从的眼里,这便不约而同地成了“只有五条少爷才能让太宰君安分”这样的统一认知了。
“都准备好了是吧?”五条悟问,整理了一下方才玩闹中弄乱的衣服,太宰治也学着他有模有样地收拾了一番,精神满满道:“好了,走吧!”
他们今天计划前去京都山区狩猎一只咒灵。准确的说,那是个未孵化完成的咒胎。根据提交上来的资料来看,这个咒胎的完全形态很可能达到一级的水平,不过只要利落地解决掉就算不上什么。此次任务实际上是交与了一位受雇于五条家的一级女性咒术师,太宰治他们则姑且算是以观摩学习的名义一同前去,只是两人大概又完全把这当成了出门玩的一次好机会了。
搭乘电车再转几站公交,三人一同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往深处走去。
这名一级咒术师叫做早见,身上背着一柄长刀,术式如本人给人的感觉一般简洁明了,以武器为媒介进行高达百分百命中率的斩杀。面对这两个跟着自己的孩子,早见也显得格外照顾,自己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确认太宰和五条的安全,叮嘱他们不要乱跑。
不知为何,太宰治和五条悟一路上都异常安静乖巧,沉默得只能偶尔听见些脚步声。早见有些意外,他们的性格怎么和平日里在五条家时听来的有些不同?
在穿过某块土地交界线时,她似有所感地顿住脚步。这个地区实在是相当荒无人烟,平时来此地的也仅有对徒步探险感兴趣的登山客,而现如今出于任务的缘故,官方那边也发布了“森林维护期间禁止登山”的通告。
尽管如此,早见仍是规规矩矩地布施下了帐。
宛如深色的浓稠墨液泼洒开般,洁净湛蓝的天空迅速地被漆黑的帐笼罩。而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不远处大约两点钟方位的、一团黑紫色的不明物质。距离太远有些难以辨认,早见下意识转头打算先将身后的两个小孩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然而甫一转身,后边哪有什么孩子的影子,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早见:……
早见:?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溜走了真的好吗?”太宰正着身跟五条悟面对面,双手背在身后,看也不看地倒着走,一副毫不在意自己身后可能出现障碍的模样——不过也并不要紧,毕竟跟着他看住他后背的是当代六眼,多年来两人之间所培养的这股无需言明的信赖已经刻入骨髓,即使不加以嘱咐,也能安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五条悟习惯性地回嘴,眼睛往方才早见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望:“再说,也不用担心她。这个咒胎才刚开始孵化,弱得就算是你也能徒手捏爆。”
太宰治:“什么叫就算是我?悟酱,这些年来你对我说话是不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啊!”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吧。”五条悟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树叶,忽然道:“右边。”
太宰治的身子于是跟着他的指示往旁边一侧,躲开了身后横叉入小道的枝桠。两人像是无事发生般继续走着,重新聊回咒灵的话题,“那东西是产土神之类的诞生出来的吗?”太宰治侧目往半空中望了一下,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影似乎正朝咒灵刺去。
“估计是了,”五条悟应了一声,顿住脚步。眼前是条有些陡峭的阶梯,长长地延伸至上方的鸟居,“那儿就有神社呢。”
“那就去看看啰?”太宰治说,“反正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知道,悟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对吧?”
黑发男孩率先几步踏上台阶。石梯两侧种植着许多高耸挺拔的杉木,粗针般的叶影在他的侧脸浮动,金灿灿的阳光落入其间,简直像一个轻飘飘的幻影似的。
五条悟抬眼看他:“你很了解我?”
“那当然,”太宰治弯起眼眸,这些年来他都没再往眼睛上缠过绷带了。光线坠进他的眉目,瞳仁被照射出一圈浅浅的亚麻色。他站在灿黄的光里,说:“我了解悟的一切。”
“是全——部——”太宰刻意在这里拖长声音,“全都了如指掌的程度哦。”
在那一霎,五条悟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闪过了。
尽管那是非常、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但是六眼仍然捕捉到了。那场景浮现在眼前好似掠过太宰治面颊的光影,像一尾游弋而过的鱼,安静又飘然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条悟的心很郑重其事地沉了下去。
“不是吧,你居然走神?”太宰治难以置信,“多少也给点反应吧?”
白发男孩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帐早在两人先前的对话间不知不觉解除了,早见那边的战斗不出意料地结束得很快,这会大概在某处寻找他们吧。然而无时不刻都在接收信息的六眼神子,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却罕见地空白了一下。
太宰治很快发现了这点,“怎么回事,悟?”他皱起眉,从台阶上跳下来,打算察看五条悟的情况。男孩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在太宰过来时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五条悟的手心意外地很冰凉。但是,“没事。”他的嗓音里夹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艰涩,“我们上去吧。”
太宰治没有多问,只是说好。
穿过旧得有些掉漆的鸟居,山上的参道很古朴,以许许多多的碎石铺成,两道立着多年无人打理以至于爬满青苔的石灯笼与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杂乱树丛。太宰和五条靠着两边走了一段,便能远远看见挂在拜殿檐上的粗壮注连绳。
五条悟走到清洗池边,心不在焉地拿着长柄勺净手,用木勺在水池里拨来弄去,水中顿时漾起圈圈规律的纹路。太宰治过来跟着洗了手,将倒入右手心的水故意往五条悟身上泼,不出意外地被无下限挡住了。太宰一脸果然如此地撇撇嘴,只是五条悟这回似乎确实没什么搭理他的兴趣,于是太宰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