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高专位置偏远,远离市区,从高专下山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距离,只是路面崎岖,原本需要花费二十分钟的脚程,不过山路大概是近几年重新修缮过,实际走起来并不需要那么久。
夏油杰来到山脚下时正值下午两点,地面温度恰巧在此时升到最高。五条悟真是会躲差事,男生边翻开手机确认信息边想到。他正在去往最近的公交站的路上,山脚一带零散地分布着宁静祥和的居民楼,车站附近则是一条不怎么繁荣的老商店街。
两点十五分,他见到了夜蛾指定要接的人。
站在公交站牌处,身边摆着一只小行李箱,身形瘦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黑发少年。想必就是他了。“你好。”夏油合上手机盖,上前打招呼:“请问你就是……”
少年闻声转过来。蓬松微卷的黑发有些长了,刘海堪堪垂到眼睫,露出那只背光下几乎是漆黑的眼睛。少年的瞳仁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与他身上外套颜色如出一辙般浓郁充盈着的黑色,在阴影里竟显出几分可怖之意。“太宰,”他说:“太宰治。我的名字。”
夏油杰一时说不出话。
*
起初,太宰只觉得自己像被吸进了一片纯白之地。
周围是没有边际又隐约泛起涟漪的白,像畅游入浩瀚的鲜牛乳海洋似的。这是一个没有阴影的地方:人类很难在此处寻找到自己的存在。
但太宰治知道自己位于那张“书页”内。他在水波做成的白茫茫空间里漂浮,在这里他错觉自己的呼吸能保持亘古不变。从五官到躯体四肢,从天际线到另一条天际线,像穿越了无数停滞的日夜,一切都仿佛在无穷无尽地延伸。他睁开双眼。
书页会吞噬人的意识。雪白的纸张化成流动的水,自然而然地想要将身为外来者的太宰治消解并融化为“它”的一部分。不巧的是,太宰本人对此种堪称溺水的体验接受度极高,甚至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在浮沉中寻到一处支点。也是在那一刻,纯白的书页空间里缓缓浮出了几行黑字。太宰笑了,他心说森先生弄错了一点,“书”的运转机制才不是“写上什么就实现什么”,你所写的东西必须得存在逻辑、符合故事性才行——
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拥有我过去回忆的世界。没反应,划掉。存在我要找的东西的世界。仍然没反应,划掉。太宰治记得一切的地方。不是,划掉。与妖怪有关的地方。划掉。不是这个,那个也不是……全部都划掉。
太宰犹豫了一下。
意念在无尽的白里一笔一划地刻下痕迹,最终他输入了连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字眼。墨汁晕开、字迹拆解又重组:那个世界里活着一个我在寻找的人。
正确。
仿佛有人往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颗石子似的,原本苍茫的空间忽然一圈一圈地漾出颜色。那个世界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图画,最终呈现出缤纷的色彩。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在找人。
不是某样珍贵的物品,甚至不是他丢失的记忆……而是一个生活在他世界之外的人。太宰治一时竟有些失语:这确实是他无论如何都没考虑过的方向。将执念放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不是他的作风,难道说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吗?在海一样的忘却里,他和“那个人”又究竟产生过怎样的交集呢?
随着关键词语被一点一点地注入,书页慢慢生成了他的“背景故事”。
来自日本京都某个咒术世家的旁支,双亲已故,拥有无效化术式,名为“太宰治”的十六岁少年。自这一刻,作为被编织出的角色,他在咒术的世界里成功“诞生”了。
与此同时,庞大的世界信息借由书页的媒介呼啸着涌入他的脑海。咒力、术式、咒灵……组成世界的基本构成宛若一张清晰的思维图纸,太宰接纳并记住了一切。这过程比预想得更为轻松简单,他甚至要怀疑自己是否也曾接受过类似的信息输入。而现在,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在手边破之欲出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凝聚——
白色火花自指尖冒出。那即是被称为“咒力”的东西。
在“书页”的设定里,为了保证他不被世界规则发现外来闯入者的身份,并在一定时间内能够得以安全地返回,所有附加给太宰治的信息都符合世界观。他的咒力量与每一个咒术师都别无二致:绝对安全,绝对稳定,绝对身处人群。
时空在眼前撕裂跃迁,他跳入另一个世界。
*
下午两点十分,太宰治站在公交站边。
他几乎是堪称迅速地适应了这个世界“太宰治”的身份。太宰的身上依然是加入港口Mafia后的那副衣着打扮,书页似乎并未对他本人的外在模样之类的东西做出改变……太宰低头自我检查着,碰到耳垂时愣了一下。
耳钉呢?去哪了?
那是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东西吗?
太宰的心无端一冷。来到这里,比起寻找一个毫无印象的人,他更多的是将其作为线索,真正目的是找回自己身上缺失的那个部分——寻找缺口非得用耳钉来抵不可吗?在找的过程中又把原来的东西弄丢,他心情莫名变得很差。
因此,两点十五分,当一位扎了个圆滚滚丸子头的黑发男生走到他面前打招呼时,太宰治压根连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他绷着唇线,未被绷带遮住的左眼幽幽地盯住来人。
“太宰治。我的名字。”他听见自己冷冰冰地介绍道。
那人似乎愣了一瞬。随即,这位面额前留着一束黑刘海的男生冲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和善微笑,“初次见面,”他说道,“我是夏油杰,你的同班同学。”
太宰厌倦地一垂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名叫夏油的男生主动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尽管那里面并没装着多少东西,但他仍然相当客气地替太宰拎过,一边偏头自然地搭话道:“太宰是第一次来东京吗?”
“是吧。”太宰看着他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夏油笑笑,“只是想问问而已。话说,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那个啊……”太宰治打了个哈欠跟上他,午后灼热的阳光晒得人懒懒散散的。“不好意思,夏油同学。能容我说一句吗?”
“怎么了?请说。”
“你那刘海是怎么回事?”太宰摆出嫌弃的表情,“好丑。”
夏油杰的笑容里闪过一丝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