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颔首。方才她拷问这妖雾,才知晓一切荒诞之源头。“此物乃是千年大妖,先前同一凡人女子有了情谊,自她离世后便走火入魔,欲逆天而行邪术,需炼化十具年纪相仿的凡人女子魂魄来召妻子回魂。
谢婌乃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极阴之体,因此缠上了她。渝河龙王亦是被他所害。具他所言,这邪术乃是一老道士所赠,此人此后便不知去向。”
又同守玉说起先前村中见闻。只道是此朝买卖奴隶之风盛行,且曾在村中遇见的李二,虽言行诡谲,斩仙剑却毫无反应,可见并非妖物。
因而这样说来,如今谢婌已安定下来,所谓河神也是弄虚作假的鬼怪,二者已了,此事却仍是疑云丛生。
那老道同先前教唆村中人的是同一人么?谢婌又是缘何离家,又为何到了临漳县中一小村?先前她二人在村中遇到的那李二却又是谁。
还有那先前几名女子的尸首,却又去往何地了?诸多困扰似杂线般缠在心头,似是琐碎无序,却又各相关联。
欲寻根问一个底,却又扑朔迷离,不知去向。
守玉瞧了捆仙绳中黑雾一眼,只见它已然偃旗息鼓,不复方才嚣张,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
便道:“此事尚有古怪。谢府千金本是名门闺秀,若非事出突然,怎会独自离家。不论如何,总要先问一问。”
只是谢婌尚且赖在兄长身边不肯离开,还需待她兄妹二人叙完家常,才轮得到他二人。
守玉忽道:“此物先前被娘子你斩去一臂,生死去留,还是娘子来定吧。”
观南这才想起仍在捆仙绳中奄奄一息的邪物,不由自主往袖间白玉镯看去。她方才同它交谈,见它复活妻子不成,似已心存死志,一时也举棋不定起来。
此物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自然留它不得。只是它行邪术是以自己躯壳为引,如今只有这一股不人不鬼的妖魄残存,还被她砍得七魄已去其四。这般看来,只需一剑便可使其魂飞魄散。
对邪魔妖道,自然是留不得什么慈悲之心的。她如此心下有了成断,向守玉问道:“我欲将其诛灭,公子可要拦我?”
反倒将守玉问得一愣,见她神色平淡,便道:“我听娘子的。”只是佛家,不总想着超度众生么?
正如此想着,便见观南已转身过去,手中细剑凛然,正是斩仙剑。
守玉心下愕然。斩仙剑乃是如来佛自上古偶得之物,常年养在灵山不见天日,便是师尊去了也只能远远一见。
这样一件法宝,竟是直接给她了么?可是五方揭谛,十八位金身罗汉,连同护教伽蓝,他俱是见过的。且昔日天庭宴会,也未曾见过她……
正想着出了神,那头观南已经收剑入鞘,捆仙绳中没了物什,自行飞进他袖中了。
剩下几缕黑雾,也慢慢于天地间散去了。谢婌忽得打了个寒战,往窗外看去,见那二位仙长站于一处交谈,心下逐渐安定许多。
谢衍还等着她的答复,见她忽然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喟叹道:“我真不晓得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胆子这样小,连几只虫子都怕,却又怎地敢做出此事?”
谢婌心中一颤,几滴热泪滚下来,到底是将事情原委悉数告知他。谢衍听完,却是勃然大怒:“他竟敢如此羞辱于你!待你我回了建康,必将此事禀告于父亲!”
他只想着当今天子孱弱,乃是倚仗外戚才堪堪持政。谢婌苦笑摇头。“兄长,你是只沉溺于白日纵酒,青崖放歌。殊不知今日他司马氏胆敢轻薄我,何尝不是王家已对我谢氏一族生出杀心?
倘若我从了,便抬进宫里作个妃子。我若不从,他王家自有千百种方法来堵你的路!”
这其中关系,她竟是今日才明白。当日被太后唤入宫中,本是在徽音殿玩耍,怎么就遇见了往日足不出户的人?
他一幅病恹恹的样子,眼下乌青愈发深了,瞧见她后脸上闪过些痛苦神色,便做出要将她强夺入宫的模样。她一时骇然,往他脸上用力甩了一耳光。
便见他捂住通红一片的脸呆立在原地,虽是冷笑起来,眼泪珠子却如断线一般落下。
谢衍亦是想起先前面圣时,当今天子身着十二冕旒,貌若好女久病缠身的模样。听到妹妹所说,一时也默然。
他自小便有气虚亏血之象,因而宫内总是烘着地笼,还养了一帮神神叨叨的老道,整日钻研岐黄之术。后宫自继位起便空空荡荡,想来也是,有谁愿将自家女儿送去深宫中,侍奉这样一个病秧子呢。
倘若要娶,也是合该满朝文武商议一番。这等差事怎地就落到了妹妹头上呢?
一时心中愤慨,却不敢向妹妹发火。只瞧见妹妹似是垂首又深陷回忆的模样,连忙将人柔声细气安慰一番,见窗外两人似是空闲,便起身去唤他二人进来。
观南方才入了门中,便看见谢婌理好了衣裳坐在榻上,鬓角还插着支孔雀羽。瞧她神色好上了不少,便问她各中详细,谢淑抹了眼泪,方才娓娓道来。
她那日在宫中受了惊,归家后却不敢同父母提及。倘使天子要她入宫榻罗帏,做臣子的安敢不从?
父母是怎么也舍不得她,可谢家宗亲无数,旁支若干亦有在朝为官者。若是献一女而保圣眷,怎么看也是不赔的买卖。
兴许还有人觉着她矫情,再怎么说她也同他有昔日孩提情谊,兴许进了宫便荣宠不断呢?
谢婌却不愿如此。与其赌他还挂念着往日情谊与她相敬如宾,还不若她一头撞死在殿上来得痛快。
宫阙深深,安知今日枝头牡丹,不得他日作泥土?
满墙落花败柳,也不缺她一支。
天子宽限她的日子颇近,眼见着就要将圣旨不管不顾颁下来。便打定主意欲背着父母亲假死脱身,将贴身婢子莲香换上她的衣裳谎称生病不肯见人,自己则穿了身不起眼的衣裳从后院翻墙走了。
她主意打得倒好,一路上也安排了人马掩护,翻墙时都有奴才争相跪着让她垫脚。总归奴才命贱,只需一锭银子便能指派一群人为她鞍前马后。
如此这般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码头,寻得莲香昔日旧居便住下了。
却不曾想离了建康城,竟是饿殍满地,人争食人。
村中人竟趁她熟睡将她捆住,同其余几名女子关在院中,她挣脱不得,终于知晓此地饥荒闹得厉害,百姓求雨无果,只得听从教唆,以十名豆蔻少女活人为祭。
如今一想来,被困在院中的时日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行。往日拥金簇银的日子过惯了,只知道建康城天下繁华盛景,锦绣成堆,哪里晓得凶年饥岁,普天之下九成百姓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待她话毕,便早已泣不成声。谢衍听着,亦是心中后怕不止,结结实实将妹妹叱责一番。
观南一言不发地听完,待谢淑拭了泪,方道:“此事绝非偶然,或有他人背后推波助澜,只是你我不知。”
如今之计,唯有随谢淑一道去往建康,方作后续打算。
忽听得守玉道:“姑娘可知,你那婢女莲香,如今已命丧黄泉。”观南一愣,瞧见谢婌脸上是全然的迷茫,而谢衍则虚虚低头去,似有恼意一闪而过。
回首便见守玉上前来,将手中之物递过去,“还须得劳烦姑娘,同我一并作法事。”
掌心之上,赫然是一张泛黄的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