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谢衍背手不语,眉头紧紧拧着。眼前桌上正搁着只三寸长的虫子,首尾皆被钉住,仍是死而不僵地抽搐着。
观南面前是幅山水长卷,她仰头去看,只见山中老汉骑着青牛,那青牛脚下紫云围绕,驮着他向关外去。
她问一旁的守玉:“这画的是你师伯出关的事么?”
守玉颔首:“是。师伯平生潇洒,得道前曾著《道德经》一书传世。”
如今在离恨天兜率宫,也是逍遥自在得很。整日里不是炼丹就是云游,活脱脱一个老顽童。
却听得她忽道:“你的名字,便是从《道德经》中取得么?”
“——所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守玉一愣,旋即笑了:“娘子博学厚识。这名字正是家师为我所取。”
观南颔首。正要去看长卷末的题字,便听见谢衍道:“二位仙长,两位言下之意是,建康如今的疫实则不是疫,而是蛊么?”
便回首,见他面露肃容地望来。
“这也难说。兴许也有疫,恰巧又逢上蛊毒发作。”守玉摇头,“如今建康全城戒严,患疫之人又被关在北街,旁人难得一见。
我二人之力尚小,这才来通禀大人。若是能许我二人介入此事,个个彻查一番,自然最好不过。”
“事关国难,属实马虎不得……”谢衍踌躇片刻,“城中禁军乃是林昭将军统帅,我可为二位仙长引荐一番。只是他性情颇怪,饶是我亲自去求,他也未必肯通融。”
观南平静道:“无事,我有法子。”
所谓软的不行便来硬的。何况不论对方如何,她一向只给硬不给软。
正这般想着,却未曾看见守玉狐疑望她一眼:什么法子?莫不是又要打晕他罢?
却不能当即问她,只得按下不表。
谢衍便下定决心:“如此甚好。我明日便去寻林将军,想来他应知晓轻重,不会在此事上为难二位。”
又想起桌上那只虫子,正要回头去看,却听见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
下一刻谢婌便推门进来,火急火燎道:“父亲,我找着守宫了!”见观南与守玉亦在,眼睛更亮些许:“二位仙长也来了?瞧我逮到什么了!”
她手中赫然捏着个四脚朝天的东西,谢衍倒吸一口气:“你阿兄又给你看什么了?你也不怕这东西带毒!”
谢婌并不服气,“同阿兄有甚么干系,是我自己要抓的!我还要抓蝎子,螳螂……”
谢衍正要慌忙遣人去接,观南已上前去,略略扫一眼便知:“此物并非守宫,乃是蟾蜍。”
谢婌戛然而止,尖叫一声,忙将手中活物摔了出去。那蟾蜍本还无事,被她这么一摔却是当即晕死在地。
守玉上前去看,半刻道:“蟾蜍无毒,娘子大可安心。”
观南扫一眼那蟾蜍,见它腹上花纹诡异,不似田间蟾蜍般身小,肚子更是胀成个球状,眼睛也似冒红光般,瞧着诡异。
她道:“无毒是真,可兴许还有旁的在身罢。”
守玉望她一眼,颔首应是:“是,这蟾蜍中,大抵还别有洞天……借娘子斩仙剑一用。”观南便将剑递过去,他接了剑来,剑尖探入它口中,似要将其贯穿。
忽得一挑,便挑出一根粗壮的黑线虫来。守玉以剑将其按于地上,细细打量片刻,道:“此乃母蛊,顾名思义,便是子蛊之母。”
谢衍悚然一惊:“婌儿,你从府上池子里抓住的么?”见她连连点头,一时惊愕无言,愣怔半晌方道:“有人欲加害与我谢家么?”
满堂无言。他只得再问:“……那如今这子蛊又在谁身上?”
观南道:“母蛊一死,子蛊必顷刻而亡。”便向守玉看去,他笑而同她对视,下一刻便径直将剑削下。剑出白光如虹,黑血飞溅出来。
他动作太快,瞬息而已。谢衍尚还未来得及讶然,便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喉间呕出血来。
谢婌匆忙去扶他,却看见父亲脖颈间钻出条虫子来,血淋淋地瘫倒便不动了。
守玉笑道:“原来是在这。”
便上前去,替他好生查看一番。所幸谢衍中蛊不久,蛊毒只侵至肝脏,也未患旁的疾病。自腰间取了银针出来,几个穴位一扎,又派人加急取药,虽祛毒不全,命总是保住了。
饶是如此,也花了他大半个时辰。待谢衍终于安定下来,一大府人哭天喊地地拥进房内,又将林氏好生交代一番,才出了正厅。
这一眼便瞧见观南坐于木椅上,满头青丝垂落,手枕着头向一边倒去。
他心下好奇,走近一看,才发觉她是睡着了。
他在内救人救得欢腾,她竟在外睡着了?佛门子弟哪有这般的。不免觉得好笑,又起了些逗弄心思,便凑近她:“娘子,已日上三竿了。”
……她毫无所觉,仍是闭着眼。
守玉别无他法,欲凑得更近些,却忽得望见她脖颈上挂着的细细红绳,下段似乎系了个什么玉,没进领口暗色里……
再往下看,便是冒犯了。守玉止住神思,正要起身,下一刻,她却倏然睁眼。
眼底一抹浓郁翠色掠过,被他正好看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