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大义么?
冠冕堂皇,仿佛这天下人都是他掌中一颗棋子。
她被自己突然而来的怒气也惊了一跳。正茫然着,怀中青蛇猛地蹿出去。观南只得匆忙起身,似乎是要跟着过去。
守玉同她一并起身,却忽得见她下定决心般站住,又回头:“你当我是因小失大,墨守陈规之人么?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罢。”
守玉一愣,便见她冷冷瞧着他。
她眉目仿佛皆凝着层霜,虽是咫尺之遥,他却忽觉得与她隔了有千里万里远。
她撂下话来:“我有言在先,饰物衣裳你来,入宴凭证我来,你我互不相欠。”
他一时愕然,生平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得怔在原地半晌,望着她背影渐渐远去。
他其实该追上去,拽住她袖口,唤她,娘子,娘子。
莫要生我的气。
可是他做错了么?错又在何处?
原是没有错的。
可他仿佛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干,复在石头上坐下来。冷风刮得眼前一方枯水塘泛起阵阵涟漪,他盯着那湖水,忽觉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之感。
于是愕然去看自己的胸口。
·
第二日清晨。
马车平稳过了护城河,一路畅通无阻。
车内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桌上茶水时不时咕咕冒气。观南与守玉各坐一方,自今早见面起便未有过交谈。
谢婌狐疑望这二人几眼,终究没有多说。
本是定好去见林昭将军,不知怎地就成了入宫的路。原是宫中天子听闻谢大人府上来了位医术了得的道士,特将他召进宫里。
只是宫人末了又来了一句:“陛下欲同谢大人府上千金一见,望大人莫要推辞。”
谢衍一时犯难。如今天子疯病愈发厉害了,谢婌尚还谎称失踪着,哪里去为他寻来?
便同林氏二人盘算一番,便打定主意派她贴身侍女去。到了临行路上,谢婌却又不依,吵着闹着也要扮作侍女同去。
父母拗不过她,只得让她换作侍女饰样,再以白纱覆面。同她千叮咛万嘱咐,谢婌只胡乱嗯嗯几句,便跳上马车了。
眼下她坐在马车内,不知想到了什么,倾身来拽观南衣角。观南回首,便见她蹑手蹑脚坐在她身旁。
她问:“怎么?”
谢婌望一眼守玉,悄声来同她咬耳朵:“仙师,你二位吵架了么?”
她一时无言以对。也不去看旁的人,只道:“未曾。”
“那是怎的了?我看你二人整一早都不怎么搭话……”谢婌仍是好奇,伸手勾住她脖子,“好姐姐,你就告诉我罢。”
观南摇头:“本也不是相熟的关系。”
只是凑巧同了路,更谈不上友人。
如今只是将话说白了。
“我还以为你们俩先前便认识呢!”谢婌着实吃了一惊,又去望守玉又望望她,“看着也不像不熟的模样啊……”
守玉那头抿着茶,实则将她二人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余光又看见观南始终侧着脸未曾看他,倒是谢婌频频掷目光过来,将他从头到脚,好生一番打量。
口中这茶不知怎地不是滋味了起来,便置了茶盏去看窗外。
谢婌抿唇,眼神乱飞了片刻,道:“好罢。实则是我想问问仙师,倘若你同知交好友吵了架,还扇了他一耳光——自然,是他有错在先,你该道歉么?”
观南端起茶盏道:“我并无知交。”稍稍抿一口,便觉这茶滋味清凉罕见,浸润人心。“不过既是他有错在先,你又何必先低头?”
她笃定道:“我是自不会的。”
谢婌得了话,一时安心下来。忽得瞟见守玉搁了茶,便疑惑道:“仙师怎地不喝了?可是这茶滋味不合口?”
守玉一顿,“并非如此。是我……做错事了。”
什么做错事了?谢婌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欲再问。
观南瞥他一眼,将手中茶饮尽。
到了殿门前,三人欲下马车。守玉先一步等她二人,便见谢婌抱着观南胳膊同她一道下来,甚是亲昵模样。
待验过了身,三人往太极殿去,愈至殿前,愈发无言。
殿中一位太监候在门前,见他几人来了,便行礼入内通禀去了。
谢婌已随另一位侍女一同跟在观南身后,望见那太监的脸,便同凑近她低声道:“这太监叫吉祥,乃是天子身边第一号人物。”
观南眼神微动,“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呀。便是如今天子七岁时东宫起了大火,将他背出来那位,脸上也因此落了疤了。”谢婌哼哼道:“他司马昀浑身上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么?我自然知道。”
守玉听着倒是颇觉好笑:想必普天之下敢在皇宫直呼天子大名的,也就仅谢婌一位。
正要下意识去看观南,便见那太监复又出来了,躬身行礼,将他几人请进去。
一进太极殿,便看见满园的桃花树。观南眼角瞥见谢婌一幅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便知晓这桃花来于何处了。
司马昀长发披洒,跪坐庭中,眼前放着把古琴,道:“你们来了。”
吉祥正欲扯嗓子令他几人行跪礼,便见天子挥袖道:“免礼罢。令他们过来。”
守玉先至近前,同他见礼:“陛下。”
“仙师坐罢。”司马昀抬眼,将他连同观南细细打量一番,“谢府千金呢?婌儿不来,是还在同我置气?”
守玉道:“陛下不晓得么?谢府千金已失踪半月了。”
司马昀缓缓道:“失踪半月?”
他忽得扭头去看身旁的吉祥。
吉祥垂眼立在一旁,不敢看他。便收回视线,喃喃道:“是么。”
“是。”守玉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谢大人已早早派人去寻。”
司马昀静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没信,便就此揭过,将腕子递过去。
“如此。那仙师便替我看看罢,我虽在太极殿中,也曾听闻仙师大名。仙师看着这样年轻,不知师从何处?”
守玉从善如流坐下,将丝线搭上。“山野小道,能入陛下的眼自是我之幸事。家师早年间便喜云游,如今我下了山,已不知何处去了。”
观南亦被搬了矮凳坐着,听见他这样将谎话信口拈来,心下不自觉生出佩服。
如此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倘若他不做道士,想必靠替人吵架也能所赚不菲。
正如此想着,却见司马昀转眼过来,“不知这位仙师,还有后面这两位侍女是?”
虽是在问她,目光却直直落在她背后谢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