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
如今在鬼市也并无茶水,桌上只一盏烛火。一旁还有个年轻的鬼好奇瞧着,观南问他:“因着你便来偷赤焰花,是想替她阿弟炼转魂丹?”
敖润嘟嘟囔囔:“是啊。阿魏不是热衷于黄白之物的姑娘,若她是倒好了。”
守玉挑眉:“那龙髓哪来?你父王替你养了两百年——到头来,你要为个相处不过半月之人抽了自己的龙髓?”
敖润不知被他戳中了哪根筋,自椅上烦躁起身:“师伯你懂什么!同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是嘲讽他不懂爱欲呢。他嗤笑道:“我是不懂。你觉着自己了不得了,觉着自己为了这爱能生生剖了自己的龙髓——所谓爱人者,与其欢欣,宜其哀痛。魏姑娘晓得你这似海深情么?”
“阿魏不晓得。她虽还未爱上我,晓得了也必定会心疼。”敖润哼哼起来,对师伯笃定道:“师伯,我便就是为了她甘愿做这些。”
守玉气笑。为着旁人将自己身中一窍分出去,世上怎会有如此蠢才?
观南听了半晌,忽得打断师伯侄间的谈话。她平静道:“魏姑娘愿意你这样做么?”
敖润一愣。
“她恐怕不晓得,你要为了她已入土的弟弟去偷去抢罢。”
她平静望着他,半张脸上隐隐烛光跃动。“我晓得你又要说我二人也是来抢这花的,可你清不清楚,整个建康乃至全国,中了蛊毒的人不计其数。你要以一人的性命,同上千百姓的命做掂量么?”
——且这一人的命早已在九泉之下了。
她瞥眼去看身侧的年轻鬼魂,他仍茫然听着三人辩驳,只字不言。
“不若你问问他,他愿意被你救么?”她叹气道:“既为游魂,便是前尘往事俱忘。我二人来前你不就在同他说话么,且不论他还记不记得他阿姐,他阿姐又当真愿意你将鬼门关的人复拽回凡间么?”
敖润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观南淡淡瞧着他:“你救的到底是人,还是你心中私欲?”
忽得一道掌声脆响,打破满堂静寂。守玉笑吟吟起身:“对不住,我觉着娘子讲的当真是好,一时情难自抑。”
情难自抑?观南无言瞧他一眼。
他行至敖润身前,和颜悦色道:“理便是这么个理,这赤焰花你若是不给,我也是要抢的。师伯我行事是什么风范,你还不清楚么?”
他伸手出来,“眼下给了我,你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
敖润被身前二人一人一句戳心窝子的话,一时脸色惨白如纸。
给么?他仍不死心地去瞧那鬼魂。只见他无神望着这边,心中忽得涌出莫大的悲戚。
是了。他早已忘了。
便是将他魂魄招回,亦再不是阿魏之弟了。
他浑身失了力气,不敢去瞧师伯,将胸口处木盒递出来。
“这便是了。”守玉接过盒子,当下便打开,却忽得顿在原地,“……你没拿错?”
敖润嘀咕道:“这有什么拿错的?那屋中就这一个盒子。”
盒中一朵鲜艳红花,却只是寻常的花。竟施了术法,他二人都未曾识破。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得醒悟过来。
林昭真是好手段,竟设了这样一个局。他早就料到有人要抢这花,便调虎离山,当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观南起身,拿过盒子便看,半晌蹙眉道:“这不是赤焰花……林昭,赤焰花还在林昭手中。”
竟是中计了。
“当下便走。”她将盒子塞回敖润怀中,扯着守玉袖子飞快道:“林昭不知跑去哪了,待你我出了这鬼市,我往城西寻你往城东寻,他中了我一剑,必跑不了多远——”
守玉颔首。两人将他远远甩在身后,敖润目瞪口呆,将那红花看了又看,忽得忙追过去:“你们倒是等等我啊!我随你们一并去!”
二人齐齐回首。那年轻鬼魂亦从屋中冒出头来好奇看着。敖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至两人身边,气喘吁吁道:“师伯,我随你们一并……”
“那赤焰花必不会给你。”守玉将他上下扫过几眼,挑剔道:“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老老实实回龙宫算了——”
“可以。”观南打断他,“多一人便是多一份力,你跟紧了。”
守玉猝然闭嘴,不说话了。
敖润眼看着师伯母凛然抽剑,一剑劈开鬼市大门,又看见师伯屁颠颠跟在人身后出去,心中叹为观止。
怪不得师伯跟条狗似的听师伯母的话,师伯母身怀如此绝技,想必师伯才是吃干饭的那个。
正如此想着,那头师伯已经唤他大名,忙追出去了。
外头长宵悄寂,月银如霜。
观南往建康城望去几眼,回身嘱咐这二人:“我往城中去寻,守玉去城西,你去城东,若是寻到了——”
她顿住,忽得从包中取出几样物什来。借着月辉他得以看清楚,原是一条红绳。
她唤他:“守玉,你过来些。”
那头便宜师侄目露羡艳地瞧着他。守玉按下心中莫名情绪,快步过去,便见她握住他腕子。
软的,冰凉沁润。他心中猛然一跳,便见她将那只红绳系在他腕上,结成一个死结。
这样的红绳他似乎也有一条。大抵是许久前,不知何时何地何人所赠……
她肤色白,握住红绳的指尖纤长。他不敢再看,心猿意马地扭头默念清心咒,肌肤相贴的感触却更深。
观南不晓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又想些什么。她只会打死结,此刻抬眼瞧他,嘱咐道:“你若是见着了林昭,便往这红绳上滴一滴血,我便能知晓。若是打不过不要硬抗,等我过来。”
守玉同她对视,低低嗯一声。
他是玉虚宫人,元始天尊直系弟子,想必不乏自保之力。观南放下心,又唤敖润过来。
竟还有他的份?敖润目露茫然地过来,只见师伯母自袖间掏出块白玉镯,牢牢套在他右臂上。
他摩挲这镯子,“这是何物?”
“此乃我下山时,师尊赠我的白玉镯,可祓凶鬼恶灵怨气,折损他精力。”
观南又将方才嘱咐守玉的话同他说了一遍,只不过此次成了探知其方位便可,打不过就跑,切记不要硬撑。
她并不放心这条年轻气盛的龙,狐疑道:“你记住了没有?”
敖润忙诚恳应了。
正放下袖子,余光中似有灼热目光钉在他腕间。他下意识缩手望过去,只见守玉默默错开眼。
……师伯真是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