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林小侯爷性随亲父,连蠢都蠢到一处去了。”
林昭听见亲父两个字,心头痛恨难言,仅存的左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国师愿救我,林昭再感激不过。自会鼎力相助,不敢忘了要事。”
国师哼笑一声,目光自阵上几人划过,悲悯抑或讽刺皆难言。手中拂尘一甩,化作一道黑烟不见了。
林昭缓缓起身,来至谢婌身前。
谢婌大抵是察觉蹊跷,挣扎得愈发猛烈。林昭伸手卡住她喉咙,将黑布扯下,见她才将一双婆娑泪眼望过来,又愕然止住。
她惊恐望着他。
林昭懂她心中想些甚么,低低笑起来:“婌儿,好侄女。你还记得我是不是?你幼时我给了你一颗糖,你便说要报答我。如今……便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谢婌不住蹬腿,徒劳无益地流泪。她并不晓得自己的将军伯父深更半夜将她捆来,究竟意欲何为。只是看这派头,多半不是甚么好事。
她不是正同玉荷说着话么?怎么就到了此处了?
彼时她在群芳宴上,见着了莲香之弟玉荷,他塞予她一张纸条,要将她唤出来说话。她本是不愿去的。可复一想到莲香,又忆起她从前悉心照料她的笑颜,还有死时的凄惨模样。
她归根到底欠了莲香一条命。这命始终似有千斤重般压在她肩上,惹得她喘不过气不得安眠,饶是梦中也惊醒,恍惚间泪流满面。
良心二字犹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因着她到底是出了门,到了玉荷要见她的地方。她一人进了屋中,见着了玉荷。他冷冷瞧着她,目中满是恨意。
玉荷……是啊,玉荷呢?
她猝然扭头,身旁少年悚然一惊,接着林昭也将目光落至他身上。
这少年是他先前收留的,却未曾想到今日能派上大用。
他似是赞赏道:“你倒是办事得力。你想要甚么?趁早提吧,我都允了。”
玉荷孤零零站着,身材瘦弱矮小,开口却只漠然道:“我要她死——我要谢家人死。”
林昭将他眼底恨意瞧进眼里,忽得笑了:“她怎么惹着你了?”
他浑身颤起来:“她母亲,谢夫人,杀了我阿姐!”
言及亲姐姐,玉荷忽得暴跳如雷,一时间泪流不止:“我阿姐勤勤恳恳为谢府做工,往日里从不敢贪一针一线,她对你谢婌那样好,好到对我都比不上对你!她将你当作亲妹妹,却偏偏因你被淹死了!”
“我晓得这样的人都瞧不上我们为奴为婢的,不过是觉着我们的命不值钱,如此贱民只需一枚铜板便能买来——”
他的泪砸进泥里,目光森冷道:“凭什么?我便要她知道,她欠我阿姐一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的命来还!”
他话中恨意太浓,谢婌愣愣瞧着他。
林昭忽得大笑起来:“好!便要一命偿一命!谁欠了别人的命,便要他也偿出一条命!
你的愿——我允了!”
甚么愿望?莫不是要当即杀了她?!谢婌浑身发颤,连泪也不敢流了。
林昭平静下来,悲悯地瞧着她:“好侄女,你听见没有?不是伯父我要你的命,属实是你欠旁人的。”
“这天下自古便是这样的理。你要怪就怪自己罢,谁教你先看轻了旁人的命呢?”
瞧着她发抖不止的模样,他忽得笑了:“好侄女,莫怕。你是最有用的,伯父将你留到最后再杀。”
他林昭要向全建康之人寻仇。这建康中人,又有谁无辜呢?他是罪大恶极,旁人也不见得就冰清玉洁!只不过以牙还牙,他更胜一筹罢了。
他如今四十岁,只有这一桩牵挂。眼下终要了结,去黄泉路上见他的阿梨。
林昭忽得扭头,唤那乐师过来。
女子浑浑噩噩跪在他身前。那时宝香楼被焚,她是唯一逃出来的傀儡。
三人皆在他身前,一个终要大仇得报,却不见得欣喜。一个将要命丧九泉,悲戚无人问津。还有一个生不如死,死了亦不得超生。
这俱是他的孽。
林昭闭眼,低声道:“你——有名字么?有亲人么?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她目光空洞地回他:“奴没有名。有阿弟,已死了。”
兴许此前也是有名的,但她早已忘了。
原来一个丧姊,一个丧弟。他将这几人扫过一眼,道:“不若你二人干脆——”
暗道口忽得传来响声。
林昭猝然起身,将身侧剑拔出来。他手心沁了汗水,总怕是那阎罗似的姑娘追来。
回身一看,却原是个毛头小子。
此人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缓缓退后:“呃,我一时不查掉进来了,你信么?我不是有意,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林昭目光自他额边龙角划过,忽得笑了,几步上前将人卡住下颚:“原来是条龙。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一同进我的炼丹炉罢。”
敖润一时不查,顷刻间已被人掐住脖子,一时双脚离地动弹不得。他费力去扒拉他的手,对方却更大力收紧。
他堂堂西海太子,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么?!
正挣扎间,那白玉镯子忽得从袖中掉出来,同对方触上的一瞬间,林昭惨叫一声,撒了手。
他被砸在地上。余光中林昭捂着手呲牙咧嘴,敖润眼冒金星,卯足了力气欲站起来……下一瞬身后洞口金光乍现,雷声轰鸣。
有人翩然而至,拎着领口将他摔至身后,轻飘飘道:“真没用。”
敖润头晕眼花:“师伯……”
你怎地不早些来?!非要踩着师侄耍帅么?!
守玉笑吟吟瞧着林昭:“林将军,他的命你恐怕拿不走。”
林昭警惕盯着这年轻人:“你是谁?”
“我是谁无关紧要。”他手中折扇翻涌成花,银光携雷霆之势向他刺来!
他口中笑道:“要紧的是——你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