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几下手上金镣铐,便将它妥帖放起来。如今她不知身处何处,连神识也使不出来,只得纯凭耳力去听……
外头有细碎响声,想来看守之人不多,大抵只有一二个。
她又静静听了一阵,连衣角鼓起的风声都不放过,待人声渐停才确定:只有两人,一男一女,如今正说着话。
那便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府中旁的人,小心些避开就是。
至于守玉么……
如今她先找着破局之法才是正道。兴许她出去了,这幻境也不攻自破。
观南打定主意,心下稍安,便从桌边捏了一块硬邦邦的物什在手心。
正要迈步出去,却听见外头人声停了,接着便是有人步声渐近。
她只得飞快又坐回去,将喜帕胡乱盖上。
来人停在她身前,没瞧见已断开的金镣铐,只高兴道:“娘子,你醒啦?正巧李道长得闲在府,让他来给你讲些趣事,好么?”
怎么偏偏是眼下。观南心中直泛嘀咕,却又不能直接将人打晕过去。
如今她套着大家闺秀的皮,自然也不敢辱她芳名。只得僵硬道:“好。你将人请进来罢。”
这话她说得忐忑,也没瞧见来人闻言略古怪地瞧她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出去请人了。
观南如坐针毡地等着。
待这位李道长终于到了她身前,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同她见礼,她才讷讷应了。
李道长云淡风轻,声音听着已上了些年纪:“娘子欲听些什么?”
观南心中叹气,开口道:“道长同我讲讲一路上的见闻罢。”
“一路上的见闻么,自是有的。”这老翁捋着长须,手中展开竹卷,“我想想。娘子听不听老牛的故事?”
她茫然:“老牛?”
“是,便是老牛。不是我那头青牛,是老黄牛……成罢,是狗儿狸儿都成,你听个乐呵便是。”
老者翻着竹卷,自个却兀自笑了:“娘子乐意听什么便是什么,你喜欢兔儿还是狗儿?”
观南觉着他说话很有意思,心下也起了几分好奇,道:“老黄牛就成。”
“那便老黄牛。”
老者将竹卷合住了,为她娓娓道来:
“话说我在周都,听闻有同僚说这样一桩奇事。他家中原有几头黄牛,一头年纪大,其余几个都是它儿女。这老牛上了年纪,从前能将儿女都养着,如今力不从心,便只欲尽心力看照一个。”
“照顾着照顾着,却发觉这头小牛胆子忒小咯,又不愿照顾它了,反去照顾较小的另一个。我那同僚知晓了此事,便觉着这老牛做的太凉薄。后来老牛死了,他便仍是只将昔日老牛最爱的那头好生养着,其他的置之不理。”
观南听至此处,已隐约察觉他讲的不是牛而是人,便追问:“随后呢?”
“随后?”李道长乐呵呵笑了,“娘子大可一猜。”
她抿了抿唇,却反问他:“随后,你便辞官了是么?”
“娘子聪慧。”这人笑而拊掌,接着为她道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同僚竟因此惹了祸患:他家中老牛一死,原先那头算作兄长的被他好生养着,后来那头年岁小的却不乐意了。有一日竟生了歹心出来,将兄长撞了个头破血流啊!”
他说及此处,顿了有半晌,才缓缓道:“不过当兄长的到底是当兄长的。这小牛只占了上风没过多久,便被兄长反将一军,只得自个逃出牛棚了。”
“这样一番下来——如今那牛棚,已是朝不保夕,颇有溃烂之势啊。”
他笑吟吟道:“是以,我后来为人写书,才将此事当个故事讲与旁人听。所谓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便是这样的道理。”
观南心下恍然,已明白他讲的是什么。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原来讲的是这样的事么?
原是因景王无远瞻,悼王失刚勇,而王子朝执念太深太重。整个大周才动乱不堪,到了如今,已是雨中飘摇,朝不保夕。
国之兴衰,自古如此。
她复又想起许久前的事,喃喃道:“这是天命么?”
是天不教王子朝功成么?
老者笑而摇首:“哪里有天命的事呢?所谓天降玄鸟而生商,凤鸣岐山而兴周——实则都是人为。”
观南不知为何心中一颤,由衷道:“实是受教了。”
对方收敛衣袍起身:“娘子过奖了。我不过一介凡人,唯有一句告诫:命之一事,只在你自己而不在旁人。”
她愣愣抬眼,对方已悠然离去。
观南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才悚然一惊:刚刚那话兴许不是同这女子说的,而是同她说的。
此是幻境还是往日真实,是大梦还是彼岸三千?
她一时间也摇摆不定起来,待头上喜帕滑落才恍惚回神,发觉自个出了一身冷汗。
观南终是摇摇头,敛了神思。
不论如何,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赤焰花……便不再去想旁的,又仔细听了半刻,待老者脚步渐行渐远才起身出了门。
门口二人还在叽叽咕咕说话扯闲,被她一掌劈在后颈晕过去了。院中来回军士不多,大抵十几人等,她抵着墙根将自个藏在树荫里头,循着声音到了一处院落。
照理说,此处便是这女子父母所在之处。
果不其然,甫一进门,便听见有妇人同人说话:“……我不是不去,我只是觉着自己对不住她,我是不敢……”
“什么不嫁?怎么能不嫁?若是不嫁,将来打起仗来她只会更苦!”
这妇人连连叹气,道:“如今举国动荡,我瞧着离灭国也是不远的了……我只愿她好好的。”
两人又说起旁的事来。正说到一半,便听得人来报,说是东厢娘子不见了。这妇人忙派人去寻,也再无兴致说话,匆匆走了。
观南待院中人走空了,才迈步入了房中。
一进门,便是一股浓郁药苦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