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顿:“放了?”
她道:“是呀。哪怕是这蝴蝶,也是有灵性的。它既有翅膀能飞,便不会甘愿困于人手。”
少女去掰他指头,见兄长顺从地张开手,才笑道:“我喜欢它,便盼着它能无拘无束地飞,才不是要关住它。”
青年垂眼,看着蓝蝶振翅从他掌心飞走,在肌肤间带出些莫名痒意。他若无其事地收了手,道:“走罢,吃饭去。”
蓝蝶裹挟细碎华光,自观南眉宇间穿过去。她扭头望去,眼尖地瞧见那蝴蝶翅膀已缺了一块。
蝴蝶缺翅,想必命不久矣了。倒是可怜。
观南回首,提步跟上这兄妹二人。
那头,少女已笑嘻嘻地抱住兄长胳膊:“我晓得阿兄对我最好了。”
青年见她笑脸盎然,亦笑了:“是么?那你觉着是我好,还是公子仪好?”
少女未曾料想这一问题,蹙着眉仔细想了一会,方道:“阿兄同阿仪一样,都好啊。阿兄对我好,是兄长对姊妹的好——阿仪对我好,是因为他说要娶我呢。”
青年神色淡下来:“娶你?”
“是啊。”她依旧高高兴兴地挽着兄长胳膊往前走,“阿仪说,待我年纪到了便来提亲。我觉着阿仪人也不错,总是想多见见他,想来我也是很欢喜他的。”
欢喜?她才这样大,晓得欢喜是为何物么?青年心中嗤之以鼻,又觉着那公子仪名声在外,竟也不尊礼法肆意胡为,将岁岁带成这幅模样。
他缓缓道:“你欢喜他?有多欢喜?”
少女听出他话中冷意,渐渐停了步子仰头看他。兄长只比她大四岁,却已长出她大半个头。日头在他身后悬着,因而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长影,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茫然道:“阿兄?”
观南跟着停了步子。
青年垂眼下来,长睫掩住眸中颜色:“若是他瞎了,哑了,残了,死了——你也欢喜么?你也愿嫁么?”
这说的是什么话!少女心中莫名,又隐隐起了怒气。她哽住喉头正要驳斥他,脑中却忽又响起他方才的话。
不知怎地,一股森冷自后颈渐渐攀满全身。
少女抿唇,道:“兄长问这些做什么?我欢不欢喜,有什么要紧的呢?”
大她四岁的兄长立在她身前,听了这话又近一步看她。
她眼下才看清他的神色。
竟是莫名的悲。接着,便听见他道:“要紧的。岁岁,你此后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于我,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
观南自梦中醒来。
这回的梦比先前的温和太多,四周的景亦是暖洋洋沾着靓丽春光,想来是三月阳春的好日子。
只是这女子为何被她兄长一碰,便自惊惧忿然乃至苏醒,而她兄长又做了什么,才教她这样恨他呢?
这二人的关系又同这幻境又何干系?要怎么做,她才能从幻境中脱身?
她正发着呆,屋里头已进来了人,见她直愣愣坐起身便惊呼:“娘子,你醒了?”
观南这才回神。
鼻尖燃着蜡味,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房间,只是腕上已没有了金镣铐。不知那日这女子同她兄长说了些什么?
她正要去摸床上,来人便到了眼前,欢欢喜喜道:“娘子既醒了,便由我为你收拾仪容罢。今日是娘子出嫁的好日子,我一定为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观南愕然:“出嫁?”
她睡了多久?!才一睁眼竟就要出嫁了么?外头的时间过得有这么快么?
她心中疑窦顿生,却拾不起力气,教人扶起到了梳妆台前。接着这人便开始在她脸上捣鼓,似是抹了水又擦了粉,还敷了层油似的东西。
观南如坐针毡,只得心中默念经文,默然由她摆弄。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又要睡过去,外头便穿来呼喊声:“婿亲迎已至——劳烦娘子出屋——”
她便被人扶起身来。纯衣纁袡袖长而坠地,身后三名侍女替她托着婚服,身旁人搀着她,便一路到了门前。
锣鼓喧天。黄昏的日头暝暝,四周人声吵杂,一窝蜂挤在一旁来看喜事。
接着便是升堂奠雁。观南眼前仍是一片黑。只听见人潮涌动间,有人立在她身侧,与她行了大婚之礼。
待这人凑得近了,她便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大抵是熏香不久,倒是清爽寡淡。
而后父母相迎。来者是这女子阿娘和兄长,一旁人解释着父患重病便由子执。这妇人握住她的手,说了些照顾好自个的话,观南听得不甚真切,只觉着她的泪如不断的泉水一样涌过来。
到了兄长,青年便更为吝啬似地只送了她一块玉。她捏住这玉,向二人行礼,随后便随人上了车。
出嫁,离家。
车轮咕噜噜转着,始终不曾停过。观南心中恍惚,仍觉着这一切如同场梦一般离奇。虽说成亲之人不是她,她却也货真价实受了一回成亲的苦。
马车略有颠簸,却始终稳稳当当地行在路上。她伏在窗边,忽得叹了口气:好歹这人为她是自个御着马,想必成婚后不会亏待她。
总好过一生流离颠沛。
车行了不知多久。自函谷关至齐鲁之地需得半年打底,待她再醒来却已是车停,想必又是这幻境所为。
新婿先行一步,观南被人搀着下了车,引入婚房。
她坐在榻上,待四周人都出了门去,屋中便唯有喜烛飘摇。照理说六礼既毕,行过合卺便是婚成……这女子却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观南心中叹气:难不成真要她替她来受?她一介佛门弟子,怎可犯淫邪而沾色欲?不成,还是直接将他打晕罢。
她心中正盘算着,便听见房门嘎吱一声。接着便是男子步声渐近,停在她身前不动了。
烛影沉沉,红烛帐暖,正是春宵一刻……这气息离她唯有一尺。
观南静着不动,待他伸手来碰他,便猝然发力往他后颈劈去——
劈了个空。这人竟躲开了。
凡人竟亦有此等能耐?她蹙眉,正要伸手掐住他喉咙质问,便被人牢牢握住手。力道之大,教她险些反手拧断他腕子。
下一瞬,这人在她掌心飞速写了几个字。
观南猛然怔住。
他写得飞快,指尖已被汗濡湿。她顿住不动,等他写完,便伸手去摸眼前人:“……是你?”
对方带着她的手落到他眉眼间,指尖动作不停:是我。
——我是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