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岁落看着他,沉默了半晌,随后微微仰头,凝望着上方的天空:“天上的星子数不胜数,可没有一颗能与明月争辉。”
温渐寻也向上看去,在银色光辉的笼罩之下,周边的星子都不由得黯淡了下来:“话虽如此,可我怎敢登天摘月。”
“天边月和水中月又有何不同?”黎岁落将视线垂下,落在了那片河水上。明月的倒影映在河面,一盏又一盏祈愿花灯在它的上方飘过,影子破碎后又凝聚,平添了另一种不同的美。
“眼前明月不论是真是假,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罢了。”
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温渐寻有些惊诧地向黎岁落看去,此时月光清冷,洒在黎岁落的脸上却柔和了很多。他愣了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见他莫名其妙的笑了,黎岁落不知所以。
“没什么。”温渐寻笑着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以师兄的性子竟会说这些话。”
黎岁落淡淡一笑:“我的性子你怎知晓,是师尊和你讲的?”
温渐寻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什么。
“...这世间本就没有定规定法。”黎岁落垂下眸,让人看不透他的神情,“我与师尊已有多年未见,我的性子早就与从前不同了。”
沉默片刻,温渐寻对他粲然一笑:“从前是我好奇,总是缠着师尊问师兄的事。现如今我已在师兄身侧,自然是要亲自去了解才有趣。”
说完,温渐寻没等黎岁落反应,便向他伸出了手:“师兄,去许愿吧。”
黎岁落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握了上去。他借着温渐寻的力气站了起来,足尖在石头上轻轻一点,便翩然落于河岸边。
他稳稳站定,眼眸中倒映着点点微光,微风徐徐吹来,将他眼中涟漪摇动几分。
“师兄,你可想好?”
温渐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岁落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世间万物纷扰,哪怕是仙人都有七情六欲。他现今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要说什么都不想要,就连他自己都不会信的。可是......黎岁落闭上眼,无数画面在心中闪过。
唤潮祭典夺魁吗?
亲眼一睹引星剑真容吗?
得道大成,踏云登仙吗?
黎岁落暗自摇摇头,心想:“不,都不是。”
不知怎得,他突然想起了最初来到幕海天堑的那些日子。
戚子楚教徒弟的方法很是随意,只在桌子上摆上几本剑谱,和一把黎岁落根本拿不动的剑,人就接连好几天不见了踪影。那时的黎岁落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知晓戚子楚带自己来幕海天堑的目的。他只好费力地读着晦涩难懂的剑谱,尝试提起那把沉重的剑,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最终——
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
黎岁落在原处呆坐半天,还是决定离开屋子,去找找自己的那位便宜师尊。那时的幕海天堑对于黎岁落来说,可谓是又大又气派。
“别人常说的皇宫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他想。
不知道在这一方天地里绕了多久,天色都已沉了下来,黎岁落硬生生地闯进了一片竹林,这里的竹子都参天高,让他险些迷了路。
“咕噜噜——”黎岁落揉揉已经瘪了下去的肚子,叹了口气,他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猝不及防地被不知从哪来的石子绊了一下,黎岁落一时不察,整个人栽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师尊整日见不到身影没什么,一天也吃不上什么东西也便罢了,可如今这小小的石子都要来戏耍他一番。一瞬间,压抑许久的孤独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黎岁落趴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
“哭什么?”一个声音响在耳边,黎岁落抽泣着,泪眼朦胧地向身旁看去。
戚子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他蹲下身,歪着头打量这个趴在地上的小孩儿:“还不爬起来?”
黎岁落费了好大劲才认出来这人是自己的师尊,赶紧从地上一股脑儿爬了起来,用沾着泥土的袖子用力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戚子楚:“......”
“...师尊。”黎岁落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戚子楚摸了一把他那张像花猫般的脸,无奈地笑笑:“在竹林绕了这么久都没走出去,我怎么收了你这样的笨蛋徒弟。”
只听“笨蛋徒弟”又道:“我是来找师尊的......”
戚子楚一噎,清了清嗓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牵住了黎岁落的手,带他继续向前走。竹林的最中央有一处圆形的空地,一座凉亭坐落在这里,白玉桌案上放着几壶清酒,四周点着暖洋洋的灯盏。
“以后再有事,就来这里找我。”戚子楚指了指凉亭,又想了一会儿,“...如若我不在,就敲敲那张桌案,再喊上几句师尊,我便知晓了。”
后来,黎岁落每次都能在这里找到戚子楚,他的这位师尊好似什么地方都不去,成日里只待在这片竹林中饮酒赏月。戚子楚曾随手给黎岁落捡了一根树枝,让他自己照着剑谱耍着玩。
“是剑是木,有何不同?”戚子楚转着酒杯,“幕海天堑的剑法自成一派,入门之道,在于自身。”
后来,在戚子楚似有若无的点拨教导之下,黎岁落果然悟了剑道,终于拿起了那把真正的剑。没过几年,他便成了幕海天堑中最具仙缘的首徒。黎岁落长大后,戚子楚的行踪却愈发飘忽不定,最后,永远地睡在了那片他钟爱的竹林里。
对于戚子楚的死,黎岁落即便亲眼见证了下葬的全部过程,可他还是不相信。就好似冥冥中有感应一般,他总觉得戚子楚此时不应该躺在冰冷的棺椁中,而是应该正执着酒杯,在某处赏着风月,潇洒自在。
戚子楚离开的这两年,黎岁落敲过无数次桌案,轻声唤过无数次“师尊”,可再也没有一个人朝他走来,也再也没有人笑着应声了。
......
从回忆中脱离而出,黎岁落将莲花灯轻轻放在水中,随后转过身子,注视着温渐寻的那双眼睛,轻轻扬起了唇角:“阿寻,你说......”
风吹起了树叶,簌簌作响,连带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一齐送至温渐寻的耳边。
“如若我再唤一声师尊,他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