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世事难料,大抵如此吧。
曾经风餐露宿,苟活于草野时,温渐寻总是在想:“如果有人愿意收留我该多好啊。”
哪怕是个穷苦人家也无妨,只要能有个容身之所,他便满足了。
后来,他遇上了镇南王。
那时的他刚刚捕杀了一只野兔,正熟练的剥皮抽筋,略显稚嫩的脸颊上被溅上了点点鲜血,他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留下了一大片红印子。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温渐寻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野兔身上,这是他这几天难得逮到的猎物,可得好好饱餐一顿。他一边想着,一边动手搭起木架子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从温渐寻的身侧扬尘而去,可没走多远,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一身侍卫打扮的男人骑着马折返回来,停在温渐寻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镇南王有命,请随我来吧。”
“......”温渐寻扬起小脸,目光淡淡,“镇南王?那是谁?”
侍卫答道:“你去了便知。”
“哦...”温渐寻垂下眸,“等我吃完就去。”
那侍卫皱起眉,对这小孩儿的态度有些不满:“镇南王已等候多时,莫要再拖。”
“可是我现在很饿。”温渐寻轻声道,“再等一会儿,不可以吗?”
侍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回了趟琴川,他还赶着回家看望妻儿,哪曾想被这等山野孩童拦下了脚步,想到这儿,他更是气极,怒声道:“忤逆王命,乃是重罪!你若不想遭受牢狱之灾,便快些和我走!”
听了这话,温渐寻终于有了反应,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但他曾在街角亲眼看见过犯人被斩首的场面,鬼头大刀落下,鲜血便喷涌而出,那人的脑袋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和温渐寻来了个眼对眼。
回去之后,温渐寻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甚至还梦见自己的脖子上也横了一把大刀,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猛然落下——
如果不去,自己是不是也会死的那般惨烈?
想到这儿,温渐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回首望去,看见了一顶轿子,黑色为底,用金线绣有暗纹,还有颗颗宝石点缀其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亮着光,装潢简朴大方又不失奢华,一看便是个富贵人家,倘若能被这户人家收留,以后应该就不愁吃穿了吧。
可是......
他看了看手上的野兔,咽了咽口水:“那我能带着它走吗?”
“...不行。”侍卫见他有所松动,只好耐下性子哄道:“这种东西,王府里有很多,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温渐寻还是有些不舍,紧紧抱着那只已经被剥了皮的兔子,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手。
侍卫急了,翻身下马,想要把那只死兔子抢过来,可还没等他动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退下吧。”
那侍卫一愣,赶忙朝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王爷。”
镇南王摆摆手,径直向温渐寻走来,温声道:“怎么了?”
温渐寻道:“...我想带着它走。”
搀扶着镇南王的侍女还以为这是他养在身边的宠物,有些不忍心,道:“可是,它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这般不舍得。”
温渐寻有些茫然,道:“我知道,可它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我总得尝一口吧。”
侍女:“......”
镇南王却是笑了:“带着吧。”
“王爷,这等肮脏之物......”侍卫还欲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镇南王眼神的那一刻全都咽了回去。
就这样,温渐寻抱着已经凉透了的兔子上了镇南王的车轿,即便过了很多年,温渐寻还记得当时他与镇南王那幼稚又虚伪的对话。
——“您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无他,本王与你有缘罢了。”
——“那您会对我好吗?”
——“自然。”
进了王府之后,温渐寻才渐渐得到了所谓的真相:镇南王一脉代代为君主征战沙场,可这一代的镇南王独子孱弱,注定是与战场无缘了,王妃也在那次生产中伤了身子,无法生育,可镇南王又偏偏与王妃伉俪情深,不愿再娶。
所以,镇南王需要一个儿子。
一个能把他万万年基业传承下去的棋子。
对待棋子,不需要花费什么感情,镇南王把温渐寻随手一撇,便不再过问了,可那又怎样呢?
镇南王给了他未曾拥有的一切,还特意为他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和武学师傅,他有了住处,可以吃饱穿暖,这就已经够了。
至于别的,还奢求什么呢?
镇南王让他上战场,那便去,总归是反抗不了,倒不如就当是报了这十几年来的恩情。
人世间的千万种羁绊,温渐寻不是没有期盼过,只是他已经独自漂泊了那么多年,有些事儿也早该看淡了。
可却偏偏遇见了那人......
“啪嗒!”
烛台被风吹倒,斜挺在桌上,好在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下袅袅白烟。
温渐寻睁开眼睛,脸上一片冰凉的湿润,他伸手抹去泪痕,目光怔怔,随后从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透过窗棂看向高挂枝头的月,却只觉月色荒凉,心中慌张。
......
过了几日,黎岁落正在庭院内整理书籍,余光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露薇跑过来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心中了然:“他来了?”
露薇点点头,又犹豫道:“...温公子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心情不好?”黎岁落放下手上的东西,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转身便朝大门走去。
温渐寻还像以前那般在门外等他,面色有些凝重,却在看见他之后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黎岁落沉默一会儿,应道:“不久的。”
“是吗?”温渐寻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对街那户破败的庭院走去,温渐寻在那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了许久:“...要枯萎了。”
黎岁落道:“许是到了深秋吧。”
“我要去参军了。”温渐寻突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