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想一个人,再走一走那条路。
等他终于踏遍山野,穿过那片密林,看见了那间古朴小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的彻底。
温泉依旧冒着缕缕热气,可周遭的冰雪却还未完全消融,一棵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树苗安静地躺在屋前,映着天幕上的点点星子和上弦月,显出一派莫名的平和。
黎岁落微微仰首瞧着那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一早,黎岁落便扛起锄头,拎着水桶,弯着腰勤勤恳恳地投入到了“栽树大业”当中。昨夜到达此处时,时辰已经很晚,他干脆在小屋里凑合了一宿,虽偶有寒风顺着窗缝溜进来,但黎岁落却睡得异常踏实,今早起来也是精神抖擞。泥土顺着他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没多时太阳便高高地爬上了枝头,黎岁落这才停下来,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
军营之中,气氛一派惨淡。
不断有负伤的士兵被抬进抬出,痛苦的哀嚎声和医师焦急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听了叫人脑袋直疼。血液和眼泪融为一体洒了一路,那味道说不上的腥臭刺鼻。
温渐寻快步走到一处无人之地,摘下头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凌乱的发丝黏在他脸颊的血痕上,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把脸,连疼都觉不出来。
这场仗打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藏在盔甲之下的身躯总在添新伤,今日那敌军将领的剑若是再偏一毫,他兴许就和那些瘫在担架上的士兵一个模样了。好在他先一步抹了对方的脖子,可就在那滚烫的血溅在脸颊上的那一刻,温渐寻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你势必会死在这场战争里。”
闻言,温渐寻愣了一下,随后却是笑出了声:“这位姑娘,你不远万里来到这军营,就只是为了来咒我的?”
“本君是掌管此间姻缘的神仙,心中自有天机。”罗绮怀掩唇轻笑,手中持着一枚精致的哨子,“你只要轻轻一吹,便能远离一切是非之地,和你那心上人携手到老,岂不是一桩美事?”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温渐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挑眉,问道:“你去找过他了?”
罗绮怀仍是笑着,没有回答。
温渐寻继续道:“他如何说?”
见罗绮怀但笑不语,温渐寻便明白了,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也罢,他若是应了,你便不会来此寻我了。不过,他既已替我做出选择,我也没有必要再选。”
“他要如何是他的事,与你何干?”罗绮怀话音一转,那双带着媚意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不信我。”
温渐寻道:“信或不信,又能怎样呢?”
罗绮怀:“信则生,不信则死。”
温渐寻耸肩:“死又何妨。”
罗绮怀:“......”
莫非如今的修道之人,皆将生死视为身外之物?
“你若真是神仙,那应该明白天命不强求。”温渐寻道,“如若这就是我的命数,顺让了又如何。”
“你...”
罗绮怀还欲说些什么,温渐寻却已转过了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可他走了两步后,又突然侧首问道:“我死后,他会如何?”
“觅得良人,子孙满堂。”罗绮怀面无表情地答道。
温渐寻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待到他走远后再回头,那神秘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一阵又一阵沉重的哭声忽地响起,把温渐寻从回忆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他回首望去,只见一片灰暗。
又有人死了。
就算那日黎岁落应了,他也不会抛却他的战友与家国,这条路终归是他自己要走的,贪生怕死非他所求。
再者说,他凭什么一定会死在这里呢?
他不愿强求的,只有黎岁落亲自选择的命数罢了。
......
深夜,一只信鸽悄然飞进军营,落在一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士兵身上,那士兵利落地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信,匆匆进入了主帅营帐。
桌案前,温煦正披着厚重大氅,趁着烛光研究两军形势。士兵向他行了一礼,随后走上前去,把信交到了温煦的手上。
温煦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细细读过,眉头却越蹙越紧。
“温煦吾儿,我军如今之势实为不利,身为一军主帅,当戒骄戒躁,稳定军心,以你之智,必将寻得破解之法,我军此战绝不可输。”
“至于那把已钝之刃,必要之时,可弃、可杀。”
“......”
温煦沉默着把信纸送至火中,直到燃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