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问过卢奶奶为什么把租金定得这么低,但人家只是和善地说,看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在异乡闯荡,租个房子还要被坑,太可怜,顺手施以援助而已。
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社畜,深知天底下没那么多雷锋精神的老好人。任婧对这种搪塞的回答肯定是不信的,总觉得有点其他的特别理由。
她边嚼小蛋糕边胡思乱想,卢奶奶忽然问了句:“小婧,我记得你是荔阳人,对吧?”
任婧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她含糊不清地说:“是呀,怎么了,奶奶也去过荔阳吗?”
和处于大北方的冰城不同,荔阳是大名鼎鼎的南方城市,沿海,四季如春,是国际往来贸易之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发达大都市。
当然,这都是千禧年过后才发展起来的,若回看上个世纪,大部分内陆城市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寒碜,无非就是谁比谁更土更穷的区别而已。
卢奶奶语气放轻,像是含了什么珍重的东西:“其实我年轻那会儿,也在荔阳读过书的。”
任婧嚼蛋糕的动作一顿:“中学吗?还是大学?”
“中学,准确来说只有高中三年在荔阳度过。”
“但那三年,是我这辈子回想起来,除了童年外最快乐的三年。”
卢奶奶似乎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她继续自言自语,“我们那个年代,表针经常生锈,不管是火车还是时间,都走得很慢。因为没有现在这些方便的视频电话,想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只能亲自去见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习惯了沉寂的眼神流露出一点晶莹的幸福:“哪怕是舟车劳顿不远万里,但只要一想到能见到他,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任婧已经完全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勾到了卢奶奶的讲述上。
她是拥有高度敏感度的记者,哪怕只是只言两语,她也能敏锐地察觉这其中蕴藏着的过往和故事。
或许不属于物欲横流的当下,但在过去那个尚且十分质朴的时代,一定涌现过许许多多珍贵的真情和真心。
她起了打探的心思:“奶奶,我能问问,您为什么选择独居生活吗,是觉得找个老伴不靠谱吗?”
“老伴?”卢奶奶有些钝地停了一下,旋即摇头道,“我不需要,我还没失去自理能力。”
任婧:“那……您有过爱情吗?”
原谅她借私谋公,想趁着这点打探的时机为七夕节专题稿子找点灵感来源。
但很可惜,卢奶奶并没有按照她想象中的接话。
没有波澜壮阔,没有生离死别,奶奶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喃喃了句:“有啊,我和我的双胞胎哥哥就是爱情。”
任婧一愣,双胞胎哥哥?
她不解:“亲哥哥?”
“当然是亲哥哥了。”卢奶奶一副认真的模样,“我不可能在外面随便认哥哥。”
那就更令人迷惑了,任婧有点不知所谓:“奶奶,我们讨论的是爱情,不是亲情。”
“或许,您哥哥的爱情是发生在他和您嫂子之间的。”而不是和您。
卢奶奶拍了拍自己前额:“啊,那就是我老糊涂了,不是亲哥哥,是我在外面捡的哥哥。”
任婧:“……”
老人家上了年纪可能多少都会往阿尔茨海默症的方向走,她猜测卢奶奶大概也有这方面的苗头了。
探听他人的过去需要适可而止,多了就招人嫌了,任婧把握好了分寸感,没再追问什么。
天色已晚,她扶着卢奶奶起身,将老人送回了房间。
关上门,房间内重回寂静。
卢奶奶一个人坐在床褥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她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时。
她抬眉,瞥见床头柜上一个生了斑驳绣纹的红漆八音盒。
她有些疑惑地拿过这只老旧的八音盒,左右端详。
她摸索着按下侧面开关,熟悉的音律倾泻而出——
仿佛被按下了记忆洪闸,脑海中有流星掠过,所有尘封许久的东西在春天万物复苏。
她想起来,自己的本名叫卢元夏。
元气的元,夏天的夏。
她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但她仍记得自己是父亲和母亲最宝贝的女儿。
她还是哥哥卢全冬的妹妹。
也是……他遗留在红尘人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