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新春,隆冬在冰城的爆竹声中来临。
和以往的春节不同,卢元夏没能在除夕这天等到母亲回乡的身影。
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卢仁晋在厨房洗完手,步伐匆匆地赶过去接电话。
卢元夏在房间里写寒假作业,隐约听到父亲怒火中烧的声音。
“什么?你今年不回来了?不是,是你自己答应了闺女年年春节都回来看她,你言而无信是几个意思啊?”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年夜饭都快做好了,做了一大桌子全倒进垃圾桶吗!”
“还两年都回不来,你去的什么国家学技术要去两年,你不会是想移民吧你?”
“好,就算你不回来,那全东呢?兄妹俩都一年没见了,你都不考虑一下两个孩子的吗……”
卢元夏浑身血液好似冻住,脑子嗡地炸开,作业本上的题目她一道也没看清,她丢下笔,跑出房间。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了?”她张口,语速急促。
卢仁晋挂断电话,他将话筒扣回原位,转头看了女儿一会儿,目光下坠,伴随着深深的无力。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更不知该怎样才能让女儿不对夏伏婷生出埋怨。
夏伏婷再怎样也是夏夏的母亲,卢仁晋不可能在女儿面前说夏伏婷一句坏话,可他自己又无法苟同夏伏婷那些说走就走的做法。
不提前打声招呼,也不让他们做个心理准备,父女俩等了她和卢全冬一年,翘首以盼,欣喜交加。
可现在,就在临近新年的除夕当天,母子俩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所有的盼望和等待都成了笑话。
真话伤人,但谎言更难熬,卢仁晋最终还是决定向女儿坦诚,实话实说。
“夏夏,你妈妈她……”卢仁晋停顿一下,极不情愿地圆道,“为了给你争取更好的生活,要带着她的工人去澳洲的服装工厂进修技术,可能她……两年内都没法再回家过年了。”
“两年内?”卢元夏不接受,“爸爸,我现在初一了,意思就是到我初三,整整初中三年,妈妈都不会回来看我一眼,对吗?”
卢仁晋急忙找补:“夏夏,你别着急,爸爸再劝劝你妈妈,没准你妈妈能回心转……”
“你别骗人了!”卢元夏呼吸不顺,从胸腔里冒出的无名火烧断了她的理智,“你能劝得了妈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卢仁晋喉头一哽,竟是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难以言喻的沉默在父女间蔓延,卢仁晋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没资格面对女儿的时刻。
又过了半晌,卢元夏才终于问道:“那哥哥呢?”
如果没有妈妈,那么她至少要哥哥。
卢仁晋眸光坠得更沉了:“全东他没成年,坐火车得有大人陪着,你妈不陪他回来,你哥自然也……”
“行了,我知道了!”
卢元夏听不下去,声音颤抖地跑回房间。
砰地一声,她把门重重关上,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连同脑袋一起盖住,将自己深深埋进黑暗里。
细弱的呜咽声晕湿在被子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颗一颗洇在床单上,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
她太伤心了,没有人能安慰她,没有人能抱一抱她。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怪妈妈,可她做不到。
也许等她再长大几岁,她就能学会将心比心,能理解夏伏婷的所作所为,但现在不行。
没有母亲和哥哥的陪伴,卢元夏这个新年注定过得索然无味。
正月初一当天,卢元夏向长辈拜完年,拿到红包之后就一个人抱着腿坐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看电视。
每当她情绪差劲的时候,她就习惯性地缩成一团,像只给自己筑了个保护壳的乌龟。
卢仁晋怕她憋出什么问题,问她要不要和小伙伴们出去玩。
卢元夏麻木地按着遥控器,连头都不想抬:“没心情。”
原以为卢元夏会一直心情低落下去,可下午的时候,卢元夏收到了一个邮递员投递在门口邮筒里的包裹,扫光了她所有负面情绪。
“这是什么东西?”卢元夏好奇地将红漆邮筒里的包裹取出来。
包裹用牛皮纸包着,很大一块,像只实心的鞋盒,不知道装的什么玩意儿。
因为包裹太大了,卡在邮筒的开口处没塞进去,所以卢元夏才能一眼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包裹。
卢元夏冲屋内喊道:“爸爸,有人给你寄了东西吗?”
卢仁晋回道:“没有啊,是不是送快递的投错地儿了?”
好奇心令卢元夏忍不住将包裹拆开,她也没想过里面会不会是装的炸弹什么的。
好在不是炸弹,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糕点零食,每一盒都单独包装,装在一个长方形的泡沫箱子里。
卢元夏粗略数了数,大概十多盒,有绿豆糕、马蹄糕、芡实糕、鲜花饼、火腿饼、千层酥……
只是看着,卢元夏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比这一堆糕点零食更让她兴奋的,是压在箱底的一封蓝色信封。
信封是浅浅的水蓝色,似乎还带点咸湿的海风味,卢元夏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闻出了些南方沿海城市独有的润泽风情。
这是一封从荔阳寄过来的信。
卢元夏拆开看了看,寄信人是卢全冬。
【夏夏,见信好:
首先祝你新年快乐,一年没见,你应该和我一样都上初中了,不知道你在你的初中学校过得怎么样,但我用脚都能猜到,你肯定还是老样子,上课呼呼大睡,口水和鼻涕泡一起流到桌上,凝聚成一滩汪洋大海。
你应该没忘记我这个哥哥吧,你要敢忘了,小心我用鞋底把你屁股打开花。
今年没法回来陪你过年,我们都很遗憾,但是夏夏,不要怪妈妈,她一直很关心你,只是她也有她的事情要做,就像我们也要读我们自己的书,写我们自己的作业一样,妈妈也有自己的事业要拼搏,我们要互相理解。
最后,给你寄了些荔阳时下最好吃的糕点,往年我的春节红包都会被你抢走,今年没法被你抢走了,就用压岁钱给你买了些吃的寄给你,记得分一点给爸爸,小心一个人吃成头小猪了,以后我要是看到你比敖子帅还重的话,我会笑话你的。
——来自卢全冬,最想看你吃成头小猪并嘲笑你的哥哥。】
卢元夏将信一口气看完,她吸了吸鼻子,眼角不自觉湿润起来。
臭卢全冬,一点都不像个哥哥。
明明信写得这么正楷,一看就是一笔一划认真雕琢了每个字的,偏偏还要避免煽情让她掉眼泪,故意把遣词造句往不着调的方向带。
还把她屁股打开花,他舍得吗?
他分明连不小心撞到她一下都会自责半天。
卢元夏把糕点零食抱回家,为了让卢仁晋相信这是卢全冬寄过来的,她把信也给卢仁晋看了。
和她一样,卢仁晋也开心得不得了,嘴里不停念着“全东真孝顺”“上辈子积了福气,这辈子养了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