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陆家军主帅营帐。
夜阑照旧是那身黑衣,抱剑盯着眼前垂首抱腹那人。
陆允之穿着宽松青袍,坐在轮椅上昂首看着眼前擦得铮亮的铁甲,厉声质问传出。
“大军开拔前有什么异常?”
“回将军,小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那人皱眉苦思,缓缓憋出一句没甚作用的话。
“你在主帅营帐中主要负责什么?”
“洒扫和整理。”
“为何突然在事情了结那么久才出现?”
那人声泪俱下,“扑通”跪地,一下又一下磕着头:“小将军明鉴,此前在行军途中,陆将军对小人有大恩。”
喉间溢出哽咽,眼角清泪猝然长逝:“圣旨下达当天,恰巧回老家探亲,这才逃过一劫。多年来从不敢提起此事,前不久听说小将军受伤,这才冒昧前来。”
“小人斗胆求将军件事,若是此去上京,小人愿往!”
霎时陆允之眸子阴沉,转过“咯吱”作响的轮椅,冷眼望着他:“此去,是不归路……”
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坚定:“小人愿往。”
“好胆量!那便在前御马,若有人问起你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来人起身抹去残泪,陆允之瘫坐在轮椅上,垂眼无奈笑笑,轻锤知觉渐息的膝盖。
这些日子以来,竟是连痛都感受不出。
仰头望着泛黄的帐顶,陆允之咽下浊气,恍眼又见父亲与兄长谈笑的身影。
天子耳目四通八达,陆允之受伤的消息早已传到萧穆耳中。当即下令让陆允之重回上京,美名其曰,上京名医无数,定可治好他的伤。
诸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天子打心底忌惮陆家,哪会真心为陆家将帅医治。
此行不过是天子的自欺欺人,也是陆家表忠心的最好时机。
陆允之缓缓睁眼,深深的无力涌上心头。
还没抽神,营帐外将士匆忙通报:“报,将军,尚公公携圣意而来。”
缓缓吐出口浊气,陆允之撇脸对夜阑说:“走吧,接旨去。”
营帐外,传旨的太监尚贤眯着眼挺直身姿,穿着绯色流光锦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落尘锈迹斑斑的将士铁盔形成鲜明对比。
见陆允之真坐着做工粗糙的轮椅而出,掩下内心一阵腹诽,跨步迎上,语气不见过往的卑躬屈膝,脸色不见谄媚,倒是硬气了一回。
尚贤晃荡着双腿行至陆允之面前,轻轻掠过一眼,随即昂起高傲的头颅,摊开卷中的圣旨,对着虚空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念陆家二子陆允之破敌有功,深受重伤,朕心甚怜,特遣回京,名师诊治,钦此。”
明知陆允之腿上有伤,尚贤捻着细嗓:“将军,跪下接旨吧。”
陆允之挑眉冷笑,久不握枪的手略微泛白,指着自己:“尚公,是要我一个瘸腿跪下?”
尚贤仍不说话,周围一众将士双拳紧攥,恶狠狠看着目中无人的尚贤,自家将军是为国,如今坐上轮椅都安生不得。
陆允之撩开衣摆,顺势就要跪下,却一边扬声,激昂的声音穿过黄沙,直抵上京,睡梦中的萧穆蓦然惊醒:“吾将为国多年,如今双腿尽伤,陛下还要我跪吗?!”
尚贤一听慌了神,又恢复谄媚嘴脸,伏低身姿,好声好气对陆允之说:“将军,杂家只是开个玩笑,哪有真让将军伤腿下跪的道理。”
陆允之抬眸冷冷扫过尚贤嘴脸,一阵恶心:“尚公,这种玩笑少开为妙,陛下御前本将可不知道我会说什么。”
尚贤恭敬点点头,笑得违心:“将军说的是,还望将军在御前替我美言几句。”
陆允之一声嗤笑,恍若无人,转身推着轮椅走了,只给众人留下轮椅碾过碎石糙粒的余韵。
喉间溢出谓叹,心下讥笑,明月高悬,却独不照我。
日暮垂照,凉州边境的一汪泉水旁,烈风阵阵,萧晏舟鬓边发丝拍打在脸颊,坐在火堆边,怔怔看火苗将熄,摇曳在朔风下。
熟悉却微小的脚步声阵阵,两个高挑的身影,在“噼啪”作响的火堆前站定,看见萧晏舟的瞬间,膝盖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云五办事不利,请公主责罚。”
“云六办事不利,求公主责罚。”
萧晏舟静静看着两人跪在河边硌脚的碎石上,冷言:“知道怎么被发现的吗?”
两人本就低垂的头压得更低:“公主责罚,不知。”
冷嗤一声:“先起来罢,回上京自行领罚。”
萧晏舟眼睛轻阖,两手交叠护住头颅随意躺下:“先说说,最近凉州发生的事。”
两人无声对视,云六率先开口:“今日让陆允之回京的圣旨刚抵凉州。”
这事倒是没有很意外,萧晏舟脑海中思索着什么:“陆允之怎么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