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春花翻飞的时节,万物生长。但此刻宫墙一侧的小门中却传出哀乐——陛下吩咐贵妃丧仪不可大办,此刻出城送行也是如此匆匆。
迟鲤与白煜并排驾着马,随行在队伍最后一排,绯色渐染残云,眼前却一片缟素。
马背之上,白煜低头藏了藏微微渗血的指尖,见迟鲤还未发现,便又将血迹搽在了墨色的缰绳上。
送行的队伍按陛下的吩咐走了小路,故丧仪之事城中鲜有人知,一路上也安安静静——迟鲤松了口气,她料想今日也并非诸事受阻。
夕阳催着众人前行,未至黄昏,队伍便抵达了城外皇苑妃陵,妃陵远在山脚之下,此刻乐人们才敢扬起唢呐奏颂哀乐。
山脚下,哀乐好似哭诉着薛贵妃在宫中多年的不甘,也只有此刻,这不甘才可借丝竹之声大肆传响。
迟鲤低下眼眸,白煜却神色不转地盯着眼前的丧仪彻底完成,直至墓道被封死,众人拍拍手上的尘土依旨回宫,独剩陵前芷儿一人依旧烧着纸钱,哽咽地气息断断续续。
迟鲤本想下马抚去她眼下的泪痕,宽慰两句,却又踌躇片刻,调转缰绳,向山坡方向走去。
“芷儿姑娘也是忠义,为她们留些空间吧,我们不就便叨扰了……白煜,你随我来。”
白煜调转缰绳,随着迟鲤向山坡之上走去——斜阳透过树丛,影影绰绰的洒在二人面庞,马蹄穿越林间,落叶被踩的沙沙作响。
迟鲤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崖壁处下了马,崖壁之上视野开阔,被落日笼罩的皇城在眼下一览无余——迟鲤的目光并未在宏伟的皇城上驻留,她伸手指向了远方一坐小小的山包。
“白煜,你看那里,那里便是三年前,太后安息之处,那场丧仪依旧是我亲自操办……”
白煜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神色平静。
迟鲤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夕阳,微微笑着,眼中却泛起泪花:“我不像芷儿那样,她做了薛贵妃的义女,就此便离了皇宫,用一生去报答她……而太后娘娘收养我长大,我却无以为报。”
白煜不知为何,见眼前人泪光点点,竟想牵起她的掌心,正如他治愈百兽园的那些小兽那样放在自己心口,却忽然想到自己的指尖尚且渗着血,便又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他思忖片刻:“迟鲤,我有一事要问你。”
“你说。”
“迟鲤,人之身躯是妖求而不得之物,但人之年岁却不比妖的年岁长……那为何芷儿年岁轻轻,便愿意用自己的全部余生去报答贵妃,为她守陵至终呢?”
迟鲤转过头来,神色怅惘:“若我可以,我也当以余生报答太后娘娘,不过陛下尚在,我便报恩陛下。宫中宦海权谋,我迟鲤有此心,却无此命。”
迟鲤抬手拨开拦在白煜眸前的碎发,柔声道:
“而且,我还有了你。”
“我没有亲人,你是我,此生最好的弟弟……”
“弟弟”二字落在白煜心口,他的心脏竟第一次有了被攥紧的触感,一阵不可名状的失落如鲠在喉:
“迟鲤,报恩陛下,对你便是如此重要吗……如若陛下故去,你当如何,你也要和芷儿一样守墓吗?”
迟鲤莞尔一笑:“放宽心,我不会等到陛下故去……等陛下病好了,我就带你回秋冥山,再拜师张真人。”
迟鲤本想白煜会因此欢悦,却发觉他目色凝重,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迟鲤,妖界规矩,我会用此生报答你,正如你与陛下。”
不过这句话未说出口,只是在他心口徘徊。
回宫之时,一路上迟鲤心情略有开阔,可白煜却一言不发——那日傍晚,白煜竟一反常态,对迟鲤郑重的说,说他自此便不住在翠光轩内,他要回自己的百兽园里就寝,迟鲤也只是片刻犹豫后便答应了,权当是眼前的少年长大了。
翠光轩内,崔桃方才从百兽园送起居用品回来,向迟鲤欠身行礼:“迟大人,灵囿使大人今日怎不宿在翠光轩内?奴婢去百兽园看了,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翠光轩边的廊桥下,迟鲤蹲在池边,正揉捻着白煜昨日剩下的点心,点心渣散落湖面,鲤鱼们游上水面争相吞食。
“大概是灵囿使也知道了自己的职责,要好好驯兽,为陛下的庆宴做准备吧。”
明月之下,水光潋滟在迟鲤的脸颊,而百兽园的宫墙之上,白煜的杯中水正泼洒在他的手上。
指尖的血点如同梅花鹿的斑纹,在白煜指尖绽放——他冲洗着伤口,又抽出一块绢布,简易包扎在了手上。
白煜未曾想到,数月未使用妖力,今日为这些苦命的小兽们治病,竟止不住自己消耗的内力。
他紧了紧包扎,心中只当是自己的妖力与迟鲤口中所说的,她的心气那样——用进废退了。
身后噔噔的鹿蹄声传来,白煜回头望去,那只梅花鹿正亲昵地蹭着他高挺的鼻梁,又俯身在他的脸侧舔了舔。
白煜释然一笑,他从不锁起笼门——眼前的小兽正起身走出笼子,愈来愈多,它们围在白煜身侧,一只小狼亦舔了舔他包扎的伤口处,呜呜的叫着。
它们看到了他的心,便不再害怕。
不过白煜的心中,正如同羽毛抚过面颊一般,触发着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