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寂静盘桓在翠光轩内,池下的碧水在廊桥之下仍泠泠地流着,一道锦鲤自桥下穿过,闲适自在——过去的三年中,这种宁静是它们过惯了的日子。
崔桃拉起西阁床榻之上的帷帐,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捆好,挂在榻边一侧。
竹月的目光自东阁传来,掠过轩中那只金菊绣屏风,花影间,形色虽美,但她只觉得崔桃是被困在了这方方正正的屏风之中。
“崔桃,迟大人此番一去,尚且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铺好床榻,崔桃便自屏风后走上前去,拍了拍竹月的肩头,宽慰道:“合宫宴将近,她和白大人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的,你且把心放肚子里!我们熬了三年,还差此时这几天吗?”
竹月放下了绞着衣衫的手,却神色惘然:“崔桃姐姐,我有时常觉得,你我都是被罩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中,在接了垂珠与润玉姑姑的活之前,做迟大人的侍婢,是我从不敢想的。”
“迟大人确实与众不同,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不过……”崔桃转过头,眉头微微一皱,“她虽出了宫,再回,再出,但我总觉得,她也是被笼在这宫墙之下,身不由己。”
“不过,有了白大人在,我是发觉她欢喜多了,也轻快多了。”
竹月点点头,神游片刻后,忽然想起什么,便又捏了捏崔桃的手:“崔桃姐姐,说到白大人……我还得去百兽园整理名册,先走一步——”
崔桃目送她出了轩门的背影,正欲转身时,竹月却又自轩门冒出头来,轻声道:
“崔桃姐姐,迟大人有白大人作伴,而我有你作伴,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
言语未尽,她便红着脸快步跑了出去,轩内,唯剩崔桃一人与池中数尾锦鲤,她低下头去,双手搭在几案,却发现几案之上,尚且留着迟鲤昨日未看完,折了角的书。
崔桃的心中莫名升起担忧,她走向轩内庭院,丝丝微雨落在手中。
她不像竹月那般没有烦恼,她只愿这一次,迟鲤早些回来。
初春时节的天气总是如此生得奇怪,方才还曦日初生,此刻竟濛濛的下起雨来,迟鲤与白煜自宫门外行了不远,便栓了马,躲在了街边屋檐下。
青石板街上,迟鲤望着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却脚步飞快的行人,轻声道:“果然是都城,即便下了雨,城中人还是如此之多——白煜,我们一身官服,是有些显眼了。”
白煜低下头望了望自己与迟鲤纹繁复纹绣的衣袍,即便是沾了雨,却依旧是看得出与旁人不同。
“你要……”
“换常服。”迟鲤在转身在行囊中抽出了两身寻常衣袍,在白煜身前比了比:“出宫前,我让绣坊连夜改了改,虽不及官服精致气派,但胜在行动方便,也不引人注目。”
白煜接过服饰,却发觉衣襟之上,有一只小老虎的纹样。
二人随意找了间客栈换了装束,屋内镜前,迟鲤卸下钗饰,将发髻挽成了民间寻常女子的模样,妆成后,她却怔了怔,或许是许久未见自己这般模样。
迟鲤转过头去,寻常男子的衣物此刻在白煜身上竟衬得他更与众不同,她心中一暖,竟生出一丝欣慰的情感来,她一直这样认为,他将他养的很好。
迟鲤不禁踮起脚尖,在白煜与自己头上扣下一件斗笠,好像这样就能遮住他那双炯炯的眼眸。
“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迟鲤正了正白煜的衣襟,起身向外走去,“腰牌拿好,我们是先去府衙,还是……”
客栈阁楼之上,迟鲤还未走下楼去,白煜却忽然神色一凝,伸手拉住了她的臂膀。
“嘘……不急,有人在跟着我们。”
白煜指了指客栈楼下的厅堂前,有一遮面男子,身形不高,正侧身匿在客栈大门之外,目光飘忽不定,如巡视一般偷偷看着每一个在客栈中走出之人。
不过只扫一眼,似乎不是他的目标,便又回过头去,重新一一审视着众人,神色急切,似乎是蹲守已久。
“方才出宫之时,他便跟在我们身后了。”白煜指了指那人,垂眸示意迟鲤,“那人的脚步声一重一轻,与街上众人不同。”
“看来有人是等不及了,竟然在出城时就……”迟鲤倒吸了一口气。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行错了路,此刻看来,他竟在这客栈之下蹲守你我,不知居心何在。”
迟鲤有时不得不佩服,眼前人生而为妖,似乎是比她的五感更为敏捷,此刻,迟鲤竟发觉她好像对白煜了解仍不够,仍不知足。
手心微微冒汗,迟鲤不禁疑惑:“不过也是奇怪,怎的就他一人在此,还是说你我四周,仍有他同党潜伏?”
白煜摇摇头,他不见得如此。
“你在此处等我。”
话音未落,白煜便松开了她的手,闪身下了楼。
掌中的余温尚在,迟鲤恍而缓过神来,她必不会让白煜一人冒险,便也分头追了下去。
楼下那人似乎是听闻了风声,便也转身向客栈旁的窄巷中奔逃。
屋檐之下,一缕缕水柱垂落,将巷边的尘泥晕出湿重的水痕,土泥味和着草腥味,略略打乱了白煜鼻下寻着那人气味的呼吸。
即便拽好斗笠,迟鲤的发梢依旧被打湿,黏腻地贴在了鬓边,她来不及拨开发梢,便快步向巷中的另一头奔去。
七弯八绕的巷中,那人终于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头,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有霎时间转头发现了迟鲤堵在巷子尽头的身影。
那人顿时慌了神,起身向巷子另一侧奔逃时,头顶屋檐上,白煜的话语冷冷落下。
“可还想逃?”
那人被吓得打了个趔趄,左右脚相绊,一头栽进了水坑中,布衣之上,顿时被洇出了一片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