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鲤微微睁开双眸，眼睫间，仅露出一条仅看得清白煜的空隙。

湿热的泪水糊了眼，视野陷入一片灰暗，直至五感飘忽——万籁俱寂，她听不清白煜的呼唤。

死……这便是死的意味？

好似灵魂被抽离出躯壳，迟鲤思绪尚且清明，比起恐惧，她更觉得有股莫名的愤恨与不甘要自咽喉涌出。

虽意识模糊，但指尖却紧紧扣住了床榻。

她要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这一次，她要救自己。

意识深处，一片酷寒墨色间，忽然有光点在迟鲤的眼前浮现，她本能的伸出手去触碰，却发觉足下竟然也可走动，便拖着千斤重般的步伐，向着那光点奔去。

所过之处，身后视野均被点亮，那是一幕幕如图画般幻变滚动的回忆。

回忆轮转播放：儿时陛下赏赐的锦鲤玉佩，尚书阁中贪污受贿的官员，太后灵前烧不尽的火盆，清道观的竹雨阵阵……

身后所有，皆是她昔日的喜怒哀乐。

迟鲤不去看它，只一味向前奔去，眼见即将抵达金光闪烁之处，却忽然被一强劲的力量彭地弹开。

身处意识之内，痛感却如此真实。

她伏在一片灰暗之中，咬着牙仰起头来，随之，眼前的光明之处浮现出了秋冥山山坡下的剪影。

剪影渐渐清晰，她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地面震颤，心中忽然忧惧，便闪躲在了身侧一大石之后。

马蹄……大石……

迟鲤忽然恍过神来，掌中不知何时握住了剑柄，回忆与幻象重叠——那是她与白煜初次相见的所在。

来不及反应，下一秒旧日上演，一只白虎向她奔来，白虎背后，是御马奔来的太子。

一如那日，她箭步冲出大石，跟随自己的选择，她依旧要挡在白煜面前，挡住太子那一剑。

迟鲤再度出剑的一刹那，眼前竟闪出强烈的白光，照的周遭一片虚无。

思绪还未反应过来，却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剑刃，指尖，一路凉津津地濡湿了迟鲤的袖管。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她拔出剑的瞬间，幻象回环——眼前猩红一片，迟鲤顿时喘不过气来，好似咽喉被何物紧紧扼住，双手颤抖，她不敢相信眼前一切。

剑的那头，直插在白煜心口，不是虎形，而是人形。

白煜站在面前，话语隐隐约约：“迟鲤，这是我的命。”

迟鲤双目猩红，胃中翻涌，瞳孔的镜像里，石榴色的鲜血自白煜心头的伤口四散开来。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迟鲤登时头痛欲裂。

不是真的，这一切不是真的！！

容不得半点优柔寡断，迟鲤紧闭着眼，再度紧握住那悬在白煜胸口的剑柄，将它猛地抽出。霎时间，双手颤抖，血色四溅，迟鲤只觉得有温热的触感洒在面庞。

她壮着胆睁开了眼，眼前却不是白煜——竟是她自己，双眸空洞，神色冷漠，与她对视。

一阵彻骨寒凉的声音扑面而来：

“迟鲤，我就是你，是杀了顾夫人的你，是包庇纵容贪官的你，是信手杀虎的你，是你的恶，是你内心深处，最不可告人的乌糟之处。”

迟鲤心脏狂跳，此刻即便是捂住耳朵，那声音依旧清晰可见，久久不息：

“你想变成兽吗，想变成虎吗，你有不甘……你后悔，你想重头来过，对吗？那就把剑交给我吧，睡吧。”

那阴森的迟鲤语调缓缓，正向她步步逼近。

“不……我不后悔，我的一切，我都不后悔我的决定，我是人，我不是虎，我是大晟二十一年的迟鲤……”

迟鲤语气坚定，却连连后退，直至背后触碰到了那块大石，坚硬的触感刺得她顿时缓过神来。

她攥着剑柄的指尖狠狠剜在了自己的手心，生疼，却令她清醒——

“我即是一切，我还有白煜，我还有大晟的江山要守护，我是迟鲤，我属于我自己！！”

迟鲤劈剑向那另一个自己砍去，剑刃触碰到她脸颊的一瞬间，数道深紫色的黑气自她五官流出，化作了一张张可怖的面容，却又顿时尖叫着消散。

幻境崩塌，迟鲤倏地睁开眼眸，大口喘着气，目光直愣愣打在天花板不加转移。

殷府床榻之上，她正紧紧攥着白煜的手。二人掌心溽热，白煜渐渐松开，五道月牙般的鲜红甲痕在手心若隐若现。

“迟鲤？”

“我在。”迟鲤转头看向神色不宁的白煜，拍了拍他的额头：“醒了，我在。”

她垂下眼眸，发觉自己小臂上的咬痕竟徐徐愈合，那凝着血色的青紫斑块正逐步转而红润白皙。

那小厮端来一碗热汤，白煜接过，喂她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