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之中,烛灯将铜镜中的她照得面色通红。蜡油顺着烛台滴落了一片,迟鲤却捏紧了灯柄——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她毅然起身:“没有退路了……”
天色已暗,这处行宫的周围此刻也没了飞鸟,倒是有不少蝙蝠忽上忽下的乱飞,翅膀扑棱个不停。
殿门外的侍卫怂了怂鼻:“什么味,你闻见没有?”
另一侍卫本想摇头,继续靠着柱子继续睡下去,却还是皱起眉,细细嗅了片刻:
“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那人眼眸还未睁开,正靠着柱子翻身之时,一股热浪轰得拍在了殿门上,他顿时清醒:
“天爷啊!走水了走水了——愣什么开门救火啊——”
“不过殿下说了……”另一侍卫正看着火光干着急,“都说了这是个不好干的差事,真是个疯婆娘……”
焰头的影子已舔舐到了殿门上侧,火光熊熊间,迟鲤的轮廓正倒映在殿门之上。
“别管了,先救人啊!”
两侍卫去了锁,将门敞得大开,顿时焰火如涨潮般向他二人涌来,浓烟熏得他眼眶连连发酸,努力睁开后,才影影绰绰地看清火海之中的身影。
浓烟滚滚中,床榻的帘帐被迟鲤揪下捂住了口鼻,另一手则紧紧攥着这罪魁祸首——一盏即将燃烬的烛灯。
烛蜡顺着她的小指,一路凝结至小臂,迟鲤看着门外二人连连后退,奋力直起了腰,大声嘶喊:
“要么让我去死,要么就一起葬身火海……”她顿了顿,又捂紧口鼻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顿时狠戾:
“要么,就给我备一匹快马……快!!”
那二人连连点头,蹦不出一个字来,忽然那大殿上方一横梁又轰然倒塌,眼见迟鲤即将支撑不住,连连咳嗽,那稍瘦些的侍卫慌忙跑出了殿。
不出片刻,一高头黑马便被牵至殿前,迟鲤见马已牵来,便扔下烛台,不顾一切冲出火海,又自那二人之间强挤了出去,飞身上了马。
“多谢!”
跃身马上,迟鲤顿觉五感好似被烟雾盈满,马背上她缓了好一阵思绪才逐渐回还。
此刻她方才发现,已远远跑出那殿宇,黑夜中,唯有一片火光在视野尽头浓浓冒着烟。
“是北郊行宫……梁王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远了。”
即便黑夜之中看不清路,但快马加鞭,等天大亮时回到宫中,总能找到白煜,那梁王也就鞭长莫及了。
前方略有灯火,约莫是快到了城中。
“驾!”
正当迟鲤又夹紧了马肚示意快些时,草丛中忽然隐隐发响,那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连带着迟鲤一头摔在了粘腻的泥沼之中。
马救不得了,她浑身发痛。
不过身旁却静地诡异,她没有时间犹疑,向前路那一点光亮之处奋不顾身地奔去。
不过下一瞬,足下忽然拦起了绳,她惊呼一声绊倒在地。
黑暗中,迟鲤的眼睫扑闪在尘土上,心脏一声声撞着冰冷的地面,她强撑起头——
有人拨开草丛,缓缓逼近。
越过这道门,便是东宫。
白煜在东宫外徘徊了许久,东宫尚且重兵把守,他进不得,太子更出不得。
“白大人,陛下有旨,太子有过,非陛下亲口应允方可出宫。”门外的侍卫躬身作揖,帽檐之下,神色却丝毫不让:
“您请回吧。”
“……”
白煜绕着东宫外徘徊,虽红墙高立,越过这道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可他记得,迟鲤教过他,在宫中便要遵守宫中的礼仪。
他沉思片刻,好像反复印刻在脑中,又忽然缓过神来,猛然摇了摇头,三两步踏过墙头,飞身跃入了东宫。
白煜也不知为何,自己总是对迟鲤言听计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天命的指令一般,让他毫无犹疑地刻在了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车辙,每当他迈出下一步时,便会不由自主的顺着这车辙再行下去。
她说的话句句都是真,若她说的话是因,那白煜觉得他自己如今所能感触的一切,就是结下的果。
相比自己,他觉得迟鲤更像是驯兽的人。她训起自己来从来不用鞭子,只用温柔的话语。
可此刻这指令却被打破,白煜自知人命为先,规矩算不得什么,但迟鲤为他定下的规矩与旁人的,与这万物的规矩好似不同。
这层名为规矩的纸,并非是一朝戳破的,更像是他亲手洇在水中,一寸寸泡开的。
白煜觉得自己打破的,应该不只是规矩。
他双足落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东宫外重兵把守,内部却无人值守,灯火通明,白煜竖起耳朵,确认院中无人后,他顾不得规矩,径直打开了正门。
正殿无人,檀香悠悠,白煜转过几道屏风,太子寝殿即在眼前。
大门敞开,过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