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还活着,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即便此时自己如处悬崖之间的境地,可听见白煜远远逃出的消息,迟鲤心中好似大石落了地。
她很欣慰,她教了一个很好的学生。
他脱身了,还带着太子,他做到青出于蓝了。
真好,他长大了,他真聪明。
灰烬之上,迟鲤挑衅般缓缓眨着眼。
不是她做的,可她依旧耿直地直视梁王,不顾自己的一切,只为了此时扬起一抹戏谑的笑:
“是我,都是我,一切的根源就是我……怎么,还想要我的命吗?”
咽喉之下愈来愈紧,就连吞咽涎液也如此困难。
“这也要骗我?”梁王松开了手,目光如冰般冷,转而伸出手,身旁人即刻递上了一小小锦袋——
锦袋大开,梁王捻出那寸银白流光的须发。
“白大人,他简直和你如出一辙,一样狡猾,一样不明事理,不知好歹。”
迟鲤面前,发须坠落灰烬,丝丝散开。
再多的解释也失去了必要,他就是妖,梁王知道,可那又怎样?
众人目光下,她将指尖伸入灰烬之中,些许堆着厚灰的尚且泛着余温——银白流光的发须在月光下很明显,迟鲤细细拾在手心中。
或许万物都有因,都有果,生灭之间,一些缘分就到了它最应该落下印章的时刻——迟鲤她不要白煜回来,只希望他在宫外逃得远远的,活得好好的,若可以,就永远不要再出山。
就算曾经说过的山盟海誓又如何,现实面前,告别总是悄无声息。
迟鲤并不生气,即便是身陨在此也毫无畏惧,只论起为大晟尽的绵薄之力,和渡化妖的功德,她也觉得自己不枉此生了。
梁王此刻被气上了头,那只浑浊的眼止不住地抽动,他五指紧紧扣在眼眶上,嘶哑着嗓子:“来人,这行宫可容不下迟大人了,迟大人,要送进更适宜她的地方才好。”
随从架起迟鲤的双臂,将她拖出了殿。
双足悬着空,她的足尖碰过了崔桃的身躯,不过也只是回眸一瞬,身后的殿门便紧紧合上,再无机会看她一眼。
眼瞅着迟鲤将要被塞进马车,一路随行身后的梁王忽然喊了停,他凑上前去,眼中流露出了诡异的惋惜之意:
“忘了告诉迟妹妹,明日的大晟便是一个全新的时日了……方才,陛下他走得很安心。”
梁王话罢,便背过身去,众人依旧将迟鲤送进了四面紧紧锁着的,无透风之处的马车,马车中,迟鲤顿觉昏天黑地,好似身周的空气中都生满了刺,扎得她心内心外一般穿透似得痛。
那个如父如君的陛下,她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第一日被陛下赏识,受他亲自训诫之时,她尚且要高高仰起头看他,那是太后也在,他好像一座永远也无法震颤的高山,伟岸,恩威并重。
斯人已去,迟到的报恩再无意义。
马车向宫中驶去,迟鲤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喉咙可以这么痛,连哭都出不了声音。
或许是梁王自己也觉得良心不安,或许是这件事还是要得太急,拖不得到白日里行进,以至于梁王的即位礼就急匆匆地定在了那天夜晚,
那个夜里,宫中鸣鼓阵阵,一边昭告天下,晟国将迎来它的新王,另一边,晟国先帝的灵柩自正门抬出。
灵柩极为华贵繁复,珠玉金石没有一处不流光溢彩,好像是早早就备好了一样,以至于多年后,城中无意间偷看的些许百姓再想起时,依旧赞道闻所未闻,极为靡废。
太极殿内,九段串珠自梁王眉目前落下。
地宫之下,四声锁链紧扣的声音自迟鲤耳边响起。
府衙庭中,鼓声传来,太子望向白煜的眼神,近乎奢求:
“你听,新王继位了。”
太子又上前,重重拍了拍白煜的肩头:
“大晟需要你,随我去北蛮吧,你是妖,与众人不同,做个将军已是委屈你了……只要时日够了,我们东山再起,决不是问题。”
东宫之中,当太子自说要使出苦肉计,让白煜留下须发时,有些秘密的不言而喻白煜便了然于心。
太子知道,他是妖,他一直都知道。
白煜不知,这是否是太子之所以躲在幕后,有恃无恐的原因。
“我放不下迟鲤,她还活着。”
白煜抛下太子殷切的眼神,毅然向门外走去。
“白大人——”
太子顾不得礼节,亦冲出了殿外,向他远行的背影喊去:
“北蛮之地,本宫会为你留一席之地——”
太子从未见过妖究竟异于常人在何处,以至于他话音未落时,白煜早已趁着夜风,跃上了这京城中的一处处屋檐,或高或低。
当时的誓言有多么深,此刻白煜的手便攥得有多么紧,心口便有多么痛。
穿行京城间,他掏出襟中那枚捂热了的桃花玉佩。
他从未忽视掉,那玉佩另一面的血迹,暗红干涸的血迹顺着刻痕,一寸寸勾勒出了花瓣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