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不见你,更看不见你。”
翠光轩门前,奉天理说完便扬长而去。
“你要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
迟鲤榻前,齐文朔撇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即便是不同的时空所在,面对齐文朔与奉天理,迟鲤与白煜竟都沉默地接下了这看似无端的条件。
条件虽无端,可对方的命却是实实在在被禁锢在他们的掌中,若能见到,便已是不可多得的希望。
“既然不是妃妾,梓潼宫的偏殿就不留人了,回翠光轩去看看吧。”
齐文朔起了身,见迟鲤答应的果决,顿时喜上心头,走向殿门的步伐都快了些,行至殿门,他忽然回头:
“哦,寡人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条件,就在你榻前那件新衣里,你既然能答应上个条件,那这个怕也不是问题……别让他等急了。”
“……”
如巨蟒般狭长的宫道上,迟鲤紧了紧衣襟,她从未觉得,自梓潼宫到翠光轩的路竟然这么漫长。
衣袖间,有一锦囊不经意调出,她弯腰拾起,徐徐展开——
翠光轩中,白煜依旧望着那即将烧干的壶底,直至壶底传来稀碎的微响,他方才缓过神来,急匆匆加水之时,竟忘了那炉面的炙热,顿时将小指指缘烫出了白红相间的痛痕。
“嘶……”
痛让人清醒,这可是他身为虎形时求不得的体验。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日暮已暗沉紫光,池中的几尾鱼亦歇驻在水边。
须臾间,轩门外有脚步声愈发清晰,来不及白煜回头望去,门已全然打开。
初夏的暖风裹着不可言说的愁绪穿堂而过,或许是这气息日思夜想太过熟悉,几乎是不经思考,白煜便向轩门快步走去。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自知不该再向前。
迟鲤总是听人说离别是无法预料的,不曾想今日相遇的模样竟也在意料之外。
不过一想起与齐文朔的约定,她便强力敛好情绪,目视前方,丝毫不去看身侧的白煜一眼,穿过那道金菊屏风,径直宽了衣带,叠放床边柜上。
可迟鲤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镇定程度,以至于她躬着身一寸寸叠好外衣时,眼角的泪却先行坠在了衣袍。
心念微动,她将那濡湿的衣袍向内掖了掖,好像这样就可以骗过自己。
唇畔被咬得发了白,如同噙着一抹红梅浮雪。
白煜此刻就站在那屏风后不远处,她却不敢回眸去看一眼,哪怕是余光中的一撇,也足以让她破了心防。
扑腾……扑腾……
身后不远处,壶中水恰如其分地沸腾起来,壶盖撞得壶身砰砰作响,迟鲤下意识转身回了头。
回眸一刹那,隔挡在二人之间的,便只有那浅金色的秋菊屏风。
明灯之下,暖黄的烛光如同轻纱般漫过这透光的蚕丝屏风,晕染的屏风对侧那人如身处梦中般朦胧缥缈。
屏风那侧,是他宿过的西阁;另一侧,是她久居的东阁。
这方寸之间的距离,仅一面蚕丝般脆弱,迟鲤却觉得阻隔了万水千山。触手可及的距离,变得沉默而遥远。
迟鲤垂眸,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倘若对上他的目光,那这一切都无法遁形,况且寝殿外是否有齐文朔的眼线尚不可知,迟鲤不敢冒这个险。
视线停驻在他的胸膛之下,她察觉到,他的衣襟起起伏伏,心跳丝毫不比自己的慢。
神色寸寸下移,白煜渐宽的衣带就这么展现在她眼前——“你瘦了”三个字,迟鲤从未觉得如此如鲠在喉,难以言说。
她轻退半步,依旧不敢去看他的眼。
直到白煜的指尖,徐徐抚上那片蚕丝屏风。
这双手的主人就在眼前,迟鲤再也无法抑住眼眸,让它不再淡漠。
如同咬了钩的鱼,她的目光就这么被牵制在他的掌心,掌心抚过花茎,俄而又上萼叶,直至最后一刻,领着她的眼眸,停驻在那浮金的菊瓣之间。
人言隔扇羞窥意中人,透过那金绣的菊,迟鲤有些慌了神。
指尖走在神志前,迟鲤抬头,她亦抚上了那花瓣片片,花瓣恰到好处,分别挡住了他二人的一只眼,迟鲤觉得,这般对视,不算违约。
溽热的气息仅隔着那绣纹的花,传递掌际间,迟鲤顿时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幻象,亦或是真实。
如若真实,那他为何不出声唤自己;如若真实,那他为何神色忧郁,眸中微红。
此刻,无人在意水是否还在沸腾。
屏风那侧,白煜亦觉得迟鲤如梦似幻,心中不由得酸涩起来——
倘若她看不见自己,那为何又候在这屏风前?倘若她看不见自己,那她眼底的苦痛与纠结又是为谁而来……
目光那头,白煜不由得抿了唇,迟鲤忽觉回过神来,自知不该贪念此时,便慌而收回指尖,转身吹了灯,向床榻走去。
不过咬了钩的,自然不止她一个。
白煜亦落下掌,可足下却迈出了屏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