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在老武安侯死后对侯府表面恭敬,实则步步紧逼,他以协助侯府为名,几乎代武安侯掌控了所有武林事务,极大地削弱了侯府在江湖中的话语权。
天下风云变幻,京城中亦因着武安侯世子的加冠礼和袭爵礼而暗流涌动,赵明予却始终如同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对外界的波谲云诡一无所知。
礼部的官员每次造访赵明予下榻的客栈,都能看到他在父亲的牌位前流连不去,神情痴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连记全冠礼流程的能力都没有。
侯府内外亦是忧心忡忡,仆从、朝臣们皆议论纷纷,不少人暗暗叹息,这个传承百年的侯府,恐怕要在这一代衰落了。
孟临更是借势大肆布局,收拢人心。他自请为世子加冠,在冠礼前,特意派亲信送来一份厚礼及一封书信,大意是:天塌了还有孟伯伯在,贤侄不必忧心侯府事务。
赵明予没看懂其中夺权深意,甚至还颇为欢喜,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他身边仆从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却奈何主子不懂事,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
七月十七,吉神值日,宜祭祀祈福。
清晨,熹光洒满太庙祭坛,侍卫着甲严阵,整齐地排列在祭坛两侧,宣示着专属皇家的威严。祭坛中央已设立了高大的冠礼仪台,仪台上雕刻着精致的龙纹和祥云图案,四角燃着檀香,烟雾袅袅升腾,仿佛与天相接,神圣万分。
因着武安侯世子仍在孝期,加冠礼虽隆重,但却不甚喜庆,祭坛广场上只点缀着数个金红相间的丝绸灯笼,已显得足够庄严肃穆。
京城中各街市的道路两侧也已迅速换下前些天的丝绢白绸,换上红色点缀,不再一片哀素,也不过分喜庆。
京城内外无数宾客云集,其中不乏各地武林人士与皇亲国戚。众人早便听说,武安侯刚下葬的那日,皇上便宣布世子的加冠礼与袭爵礼将在一日内同时于太庙举行,此消息一出,举国震动。
只因为太庙本是皇家祭坛,从前只用于皇家的各项典礼,从未听说一个外姓侯也能于此袭爵的先例,然而皇上却力排众议,只坚持说武安侯虽是外姓,却也是太祖皇帝亲封的侯爵,这么做符合规制,并无不妥。
外人只道这是皇上见赵明予可怜才给予的恩典,赵明予却知道,他这是要警告孟临,皇家,永远是皇家。
皇上虽亲赐恩典,今日却并未亲自到场,只派了特使来贺喜。
待宾客到齐,赵明予亦准备就绪了,孟临才姗姗来迟,也不知是真有事耽搁了,还是刻意为之。
他脸上仍如往日一般挂着和善的笑容,就像市集里最常见的那种做惯了和事佬的中年男人,但赵明予却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精光,昭示着他的野心。
司仪一声长喝:“冠礼始——”
庭院瞬间安静,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赵明予身上。
赵明予身着素色宽袍,神色从容,缓步走到仪台中央,若非神智有缺,想必应当也是一位少年英豪。
礼官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生怕他又忘了礼制流程,知道看见他先向祖先灵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松了口气。
冠者的席位正对东方旭日,原本应由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担任加冠之人,但赵家于十七年前被灭门,如今赵渊也死了,赵明予家中已无一人可堪此任,便只好由他的好兄弟孟临担任这一角色,他此刻高坐主位,神色不明。
伴随着悠扬的编钟与丝竹之声,冠礼正式开始。
孟临缓缓取出第一顶冠,高声道:“加元服,曰士也。”
冠上镶嵌着象征初步成年的纹饰,赵明予行礼受冠,随后又加巾冠,最终加上象征世子身份的通天冠,冠顶微微闪耀着金色光芒,昭示着其尊贵的地位。
孟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这傻侄儿的头顶,颇有些十年饮冰之后的大功告成之感。
地位尊崇又如何?得皇帝怜爱又如何?他即便接任了武安侯,此后也不过只能充当自己的傀儡罢了。
孟临只觉得自己蛰伏数年,若非有着一个与武安侯共同的秘密,又怎会虽为盟主,却处处掣肘。
好在现在那个老东西自食恶果,终于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不顶事的傻儿子,今后武林盟,不,或许以后便是整个天下,岂不全听他掌控了?
他今日刻意迟到半刻,便是为了在武林人士面前压这傻世子一头,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他已经忍了太久了,从二十年前阮流逸做盟主时开始,他便只能屈居人下当个副盟主,后来阮流逸死了,他当上盟主,却又因为深埋泉下的往事与赵渊互相牵制,这十数年来,即便贵为盟主,统治天下武林,也感觉甚是不痛快。
不过好在快了,就快了……
他这样想着,将手伸向漆盘中象征武安侯身份的玉印与剑。
待完成这个仪式,这整个武林便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倏地,有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他之前,按在了那把剑上。
孟临大惊,他猛地抬头,只看到眼前赵明予的脸上神色凛冽,眼神中锋芒毕露,一阵天风吹来,拂去他额前根碎发,竟有些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从前的呆傻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