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敲击声拉回了盛暮的注意力。
她看着那泼辣的老板娘手拿长尺,在桌上敲了敲,语气有些不客气:“你毁了我的店,还能笑得出来?”
盛暮自知理亏,没为自己过多辩解,而是态度很好地认了错:“实在是抱歉,我方才……是在想别的事。”
老板娘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她拿起算盘,像模像样地拨了拨,而后张口道:“一千两银子,你说吧,怎么赔?”
一千两银子。
盛暮眉头微微蹙了蹙。
老板娘看见了她的表情,登时就不乐意了:“怎么,嫌多?我告诉你,你这么一折腾,我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别说今天,你看看你弄得,这墙面修缮不要时间,找人过来不要银子?我往后连续数日,生意都做不了,找你要一千两还算少的了!”
一千两银子。
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少。
盛暮看出了老板娘的心思,她也无暇顾及她是不是欲望也被放大,这才狮子大开口成这副模样。
左右是她理亏,多出点血就出点血,赔了就赔了。
她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刚准备摸自己的钱袋,胳膊却忽然僵住了。
她没钱。
分文没有。
来妖族的这些日子,别说花钱,有晏随星在,盛暮甚至饮食起居全都有人伺候着。
见盛暮没动作,老板娘有些不耐烦:“怎么,没钱?”
她看着盛暮,刚要出言讥讽几句,没想到着小姑娘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下来。
她点头承认:“我身上没钱,我可以给您打个欠条,我保证,三日内,一千两银子绝对——”
盛暮的声音骤然消失。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不只是没带钱袋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一千两银子的问题。
手掌攥成拳又松开,再又握紧。
盛暮脑海中过了无数的计策,抬眼看见老板娘那不虞的表情,盛暮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道:“三日内,一千两银子绝对给你。”
老板娘哼了一声,扬扬下巴,示意盛暮写欠条。
盛暮三两下写了,而后划破手指,刚准备按个手印上去,就听见街道上乌央一片,其中还夹杂着些混乱的叫喊:
“晏毓要被斩首了!”
“快快快,没几个时辰了,赶紧帮我去占个好位置!”
盛暮眉头蹙了蹙。
她想过晏随星会将这件事迅速办完,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不过快了总归比慢了强。
盛暮火速按完手印,把欠条往老板娘怀里一放,顺着人群就往外面跑。
听外头那群人的说法,距离晏毓被问斩还有三个时辰。
借着人群混乱,盛暮刚好可以去探一探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如果真的如她猜测一般,越淮对晏云儿和晏邱的态度只是对待试验品的话,那么晏宜年和晏芳遇的崩坏,也未必就一定是出自越淮之手。
之前晏宜年和晏芳遇崩坏时,盛暮就怀疑过这点。
表面上看来,这种强行操控人物,哪怕是违背人物设定也在所不惜的做法,确实是越淮能干出来的事。
可越淮从不做无用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恢复了,能够更改晏芳遇和晏宜年的话,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来找她?
盛暮想不到越淮不这样做的理由。
除非,晏宜年和晏芳遇的崩坏,并不是越淮所为。
而是有人,假借越淮之手,暗度陈仓。
晏芳遇的灵虚洞是去不得了,没有晏随星在,盛暮这点足以算是三脚猫功夫的修为在崖底那些上古大妖看来,连塞牙缝都不够的。
好在晏毓即将问斩,现在哪哪都是乱的。
盛暮刚好能趁乱溜去找晏宜年。
出乎意料的是,晏宜年府上,竟然是晏兰在操持。
她脸上还有些稚色,衣裙却已经换下了往日那些张扬明媚的颜色。她沉着脸,指挥着下属管理着府上的里里外外。
盛暮在门后藏了一阵,直到下属纷纷退下,她才从藏身的柱子后绕出来。
晏兰看见她时,眼里的水光霎时间就冒了出来。
她快步上前,唇瓣还没张开,泪珠先落了下来。
“晏毓、晏毓他——”
她唇瓣抖着,吐出来的话语句也不成句,调也不成调。
盛暮沉默片刻,只道出二字:“节哀。”
晏兰张着嘴,用力地喘息着,接着忽然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继而咬牙瞪着盛暮:“晏随星马上要处死晏毓,你还敢来找我,你就不怕我——”
一切都还不算尘埃落定,晏兰的性子不稳,纵使她现在已经在学着父亲的模样操持府中事,盛暮也仍旧不准备把掉包晏毓的计划告诉她。
她只是叹了口气,而后说道:“我要见晏宜年。”
“你——”
晏兰语塞,她似乎是不敢置信,到了现在,在明明已经算是针锋相对的时候,盛暮竟然还敢和她提要求。
长鞭一甩,晏兰握着鞭柄,手臂都在颤抖。
她眼眶通红地瞪着盛暮,后者面色沉静,只是平静地重复道:“我要见晏宜年。”
她是真笃定了她不会做什么。
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晏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两股力道给撕扯开。
杀了她。
杀了她!
就是她,她害死了晏毓,害死了爹爹。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脑海中的声音在咆哮死后,晏兰后撤一步,长鞭一挥,锐利的破空声响起。
那个声音更加兴奋了。
它趴在她的耳边,语调都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
快,快!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晏兰握着长鞭的手在抖。
两行清泪从眼眶流下,她眼眶红得吓人,此刻紧紧盯着盛暮,活像是只恶鬼。
她想杀了盛暮。
她是要杀了盛暮的。
可是为什么不动手?
啪嗒——
长鞭掉在了地上,晏兰的肩膀塌了下去,她只说了一句“父亲在偏房”,而后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起先只是压抑着的啜泣声,而等到盛暮走到偏房门前时,她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悲恸的,嚎啕大哭。
盛暮看着偏房。
仅有的一丝光亮从门口透入,她能听见房间角落里形似野兽般的嘶吼。
身后是晏兰愈发悲恸的哭声,盛暮向前迈了一步。
而后她关上了门。
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耀眼的太阳。
还有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