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天气渐寒。北方的秋天总是短暂,落叶尚未落尽,北疆的寒风已经裹挟着尘土,掀起了枯黄的地皮。
晷针在威严的宣政殿前如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奈何日晷经不起岁月的消磨,已然出现了裂痕。
总有朝中官员站在日晷旁,日复一日地叹着气。
两鬓生白发,岁月欺人老。面对秋日的残败之景,他们总是难免惆叹。
一则北疆来的军报震碎了皇宫中的萧瑟,取而代之的一团更黑更浓的雾。
宣政殿上,郑卿远扛着一位满身血污的将士,跪在殿中。
将士的左眼已废,他单膝跪地,咬牙行了军礼,说出了那句早已传遍上京的军报:“杜家军大败,杜忠凛将军重伤昏迷,晋州告急!”
“晋州!”朝中武官再次听到这个词时,还是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陛下,晋州万万不能丢啊!”朝中老将出列,严肃道:“晋州的位置特殊,西边是干越,东边是临边郡与平阳郡,过了春庭河就是上京城!更重要的是,晋州境内有北部粮仓,供给着整个北疆的粮草和军备,若是让弘吉克部攻下晋州,北疆危已,上京危已,大徵危已!”
稷安帝侧卧在龙椅上,悠闲地念着佛经,不置一词。
杜卫这会已经急得火冒三丈,在大殿上破口大骂:“蒙岢这个王八羔子,他娘的跟杜家军玩阴的,他带领七万精兵在吊魂谷跟杜家军玩‘二人转’!忠凛忍无可忍带一支步兵精锐剿灭了黑鹰军的前锋,他娘的刚杀了领头的‘黑鹰’,还没来得及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军旗上,就已经被那七万黑鹰军困在山谷里头了。”
“杜大人息怒,兵不厌诈嘛。”柳夜明知道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上前和声道。
老将叹气道:“吊魂谷易守难攻,黑鹰军仗着自己的人数多,分两支部队分别围了东坪山和裕达山,放一支前锋军作为诱饵把杜忠凛将军的步兵尖锐勾出,趁机走山路绕后,打了杜将军一个措手不及。破风将军集结的干越、泸州的守备军驻扎在干越的康城城外,赶过去的时候,中途又得到了黑鹰军突袭晋州的消息。”
年逾古稀的老军师出列,分析道:“黑鹰军把杜家军困在吊魂谷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只困不攻,悄悄将战力后撤,直逼临近的晋州。干越的四周多山,拿下干越损兵耗时,于是他们声东击西,困住杜家军的同时在晋州外布局,他们真正的目标就是那地势平坦且易攻难守的晋州!”
他在沙盘上琢磨了一辈子,熟悉大徵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他的眼睛还没有花,他的身体撑住,可是稷安帝不愿意重用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军师,他只能在朝堂上,一声一声地叹气。
能在朝堂上谏言,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晋州守备军吃的粮最多,用的兵器最精良,他娘的建的城防跟纸糊的一样?钱都上哪儿去了!进了谁的肚子,养了什么玩意儿,啊?”
杜家军打了一年败仗,杜卫在朝中猫着腰低了一年的头。他急火攻心,再这么下去,他真能拎刀冲去晋州!
杜卫这人是个小心眼,眼前杜家在舆论的暴风眼上,他心里不服,也得把郑氏和虞氏拉下水。
杜卫指着地,破口大骂道:“我大儿子重伤昏迷,二儿子也已经带兵去了干越,小儿子才十四,已经带着琅苏的守备军守在大徵的东南边境线上了!我杜家军是败了,从去年到今年就没打过胜仗,可是我杜家不丢人,不像某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占着好地方不拉屎的,戍边十几载,从未归过朝,我看他们不是能打胜仗,他们早就跟萧慎穿了一条裤子了!”
虞朔兰听着这话像是把矛头往他们虞氏的心窝子上戳,她出列道:“太尉大人,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吧。我虞氏守的可是最偏远最苦寒的天州,天州气候恶劣,雪地里头常年寸草不生,这般条件下,红缨军的将士们还能挨着饿,打着仗,朝廷可曾多给过他们一口粮,送过一件绒衣?”
“二位大人消消气。”柳夜明和和气气地劝和,“这是朝堂,不是二位大人吵架的地儿。二位大人唇枪舌战,陛下就是有话要说,也插不进去嘴啊,您说是吧?”
殷宣威把佛经扔在一边,摸着玉玺,闷了个哈欠。
柳夜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殷宣威再装听不见,可真就得传太医治一治耳疾了。
“诸位爱卿觉得,晋州之事,该如何?”殷宣威问道。
话音刚落,宣政殿上的文官武官齐声回应,不一会儿便炸开了锅。又吵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罢休,殷宣威揉了揉太阳穴,将目光落在了殷玉的身上。
他指了指殷玉:“朕想听听凌王的意思。”
殷玉突然放声大笑,他自顾自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才停下。殷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儿臣第一次听见父皇对儿臣说这样的话,您竟然会问儿臣的意思?儿臣一时激动,喜极而泣,求父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