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奈推开门，放下东西，在门边换鞋。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进门右手边一张淡紫色双人沙发，上面摆着两个碎花抱枕。一台电视机靠墙，下面一个带抽屉小斗柜，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一张淡绿色四方桌靠在绿玻璃窗边，桌上一只小花瓶，插着几支粉色康乃馨，大概是哪个学生送的，桌边配两把椅子，一把绿色，另一把还是绿色。
“周老师，我回来了——”
“哦，”大厨周女士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应了一声。
“大忙人回来了，我要去放鞭炮。”
周老师是个表达感情比较内敛的妈妈，所以周奈会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想她”的意思。
“早知道你提前说，我刚刚在楼下就买了，还省的又跑一趟。”
“我不说，说了也叫不动。”周女士嫌弃地轻哼一声，然后开始熟练地发任务，“把东西摆好，不要往地上随便一放。”
周奈顺着旨意，把带来的礼品按照类别，小心摆放在沙发旁的礼品山上。
周老师执教三十多年，不说桃李满天下，但逢年过节还是有不少以往的学生带着礼物来看望。
周奈刚把东西放好，很快第二个任务就来了。
“好，现在去洗手，厨房里还有几个菜，顺便一起端出来。”
“好的，收到！”
周奈洗了手擦干，来到台面前。周女士的手艺一如既往地随便，青菜泛着厚厚的油光，玉米鸡丁有明显的焦糊痕迹，豆腐蛋花汤上漂浮着诡异的肉色浮沫，但幸好大家看起来都熟了。
周女士对吃穿不讲究，她吃学校食堂吃了大半辈子，很少自己做饭，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做饭浪费时间。”
周奈从小跟着她一起吃学校食堂，但主动选择和被迫自愿是不一样的，周奈一有空就给自己改善伙食，要么存零花钱去外面吃，要么有时间在家自己做，当然，这种做法少不了周女士的批评。
“少吃点外面的不健康食品。”
“有这功夫能写一张卷子了。”
……
于是，周奈小小年纪，就厨艺大涨……并没有。大概是遗传了周女士的优良基因，周奈的厨艺也十分平平无奇，不过幸好从来没有出现食物中毒，偶尔还有超常发挥的时候。
其实，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周奈最先学会的其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领，这对她职业生涯的开启，起到了不小的助力。在同龄人还在因为领导的批评而内耗时，她已经可以顺利思考“待会儿要吃什么”这样重要的话题了。
台面上唯一出色的是炸小肉丸选手，这道菜周奈和周女士都爱吃，也是周女士唯一一道从不翻车的拿手菜，但因为制作麻烦，费时费力，只有在过年、周奈表现好、周女士心情特别好这三者之一出现时，炸小肉丸才会出现在她们家的餐桌上。
有小肉丸人是幸福人。
周奈美滋滋地把菜一一端上桌。周女士显然对自己的厨艺水平有清醒认知，提前买好了一些卤菜放在冰箱里，以防万一。
接下来，是吃饭时间，也是周女士进行重要谈话的最佳时间。
“最近怎么样，生活上？工作上？”
“还好，基本上每天都有吃蔬菜水果。”因为要给某只食草动物提供食物，所以不知不觉自己也吃了不少蔬菜水果。
“外卖呢？一周几次？”周女士对外卖食品的态度是相当不友好的。
“唔，两到三次，周三或者周五才点。”毕竟公司有食堂，她点外卖的次数都变少了。
“不错，牛奶记得要经常喝。”周女士的个子比较娇小，所以从小就对周奈的身高问题特别重视。
“好的，收到。”从小养成的习惯，导致周奈压力大的时候，基本上把牛奶当水喝。
“平常有锻炼吗？”
“呃……”周奈回忆了一下，心虚低头，只是一味地夹小肉丸。
“呵，”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有数，一看这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平时肯定懒得动弹，“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儿，等老了有你后悔的。”
周女士从事教师职业多年，身上已经有不少职业病，长时间接触粉尘、伏案、久站、经常生气，慢性咽炎，腰椎间盘突出、静脉曲张，乳腺结节……她热爱教书育人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小孩当老师也是真的。
“我知道了——”
“下班之后，别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多活动活动。”尽管不在身边，但周女士对周奈的生活状态仍然了如指掌。
“哦。”周奈不好意思说，因为某只大型魔法生物长期霸占沙发，所以她下班之后连沙发都没得躺，只能坐在瑜伽垫上玩手机，而且往往坐着坐着，还躺下了……
所以果然还是——要买个新沙发吧？
“妈妈，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等周女士教育完，周奈终于等到机会开口。“
“挺好的，和之前差不多，吃饭就在学校吃，有时候晚上出去散散步。”周女士勺了一勺玉米粒，“前几天来了一批实习的小朋友，我带的两个小姑娘，年纪比你还小……”
这当然是正常的，毕竟她都已经毕业工作好几年了。大概在妈妈心里，她还是那个一直在上学的小孩子吧。
周奈静静地听着她说。大部分都是一些学校里的事，讲她新带的班级里，有一个调皮但十分聪明的孩子，讲她在街上偶然间遇到以前的学生，她都有点记不清人家的名字了，可那孩子居然还记得她……
和父亲离婚以后，妈妈没有再和别人组建家庭，学校像成为了妈妈的另一个家。小时候的周奈认为这简直是糟糕透了，可现在的她却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
话题终究还是转回了她这里，周老师又开始提问题。
“你那份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周奈回过神来，夹了一筷子青菜，“还是老样子，领导天天骂人，要不就是跟公司其它人吵架。”
“早知道你在那里没有前途，有些人就是心火旺，我一开始就劝你不要干，你跟这种人做事做不长久。” 周女士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她其实也没打算长久干。而且，最近她又想离职了。
不过这些想法她暂时还不敢跟周女士说。
“那不是当时着急嘛，”那时候她已经在家里躺平好几个月，再不找工作，该要人事怀疑空窗期了。
“而且公司还有食堂。”重要的是味道还非常不错。
“一天到晚就关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周女士白了她一眼。
“这时候做什么都没有前途吧，只能勉强混口饭吃这样子。”周奈撇去碗里的浮沫，喝了一口豆腐汤，含含糊糊地说：“也许我应该早出生几百年，去美国西部挖黄金。”
“少做你那黄金矿工的美梦了。”周女士被她气笑了。
这么多年，她对自己女儿也十分了解，要想望女成凤是不可能的，一天天只想着吃好、穿好、睡好。所以她坚定地认为，周奈在当地考个编制，是非常好的选择，可惜她就是不听，非要大老远跑到外地去工作。
“周三毛小朋友，准备什么时候结束你的流浪生活？”
没错，周奈在私企打工被稳定了大半辈子的周女士称作“流浪”。
“暂时还没有浪够。”周奈又夹了几根青菜放进碗里。青菜太咸，豆腐汤太淡，这样放一起搭配吃刚刚好。
“呵呵，”周女士对此不予置评。
“最后一个问题，感情生活有没有变化？”
“暂时还没有。”周奈回答地十分肯定。
是周女士意料之中的回答， “要是有喜欢的，就谈一下，反正结不结婚不要紧。”
周女士当时和周先生也是郎才女貌，又门当户对，两个人当时轰轰烈烈地谈了一场，然后闪婚。可惜周先生水性杨花，在周奈上小学后不久，又和学校里新来的女同事轰轰烈烈地谈了一场，这场爱情显然来的更加猛烈，以至于两人最后竟然相约携手私奔。
离婚之后，周女士独自抚养周奈。周奈从小到大，从周围人那里听她老爹的“光辉事迹”听了不下三百遍。
“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你爸一样的。”周女士喝了一口豆腐蛋花汤，慢悠悠地说：“你一直不谈恋爱，大家都说是受了我的影响。”
周奈刚想反驳，周女士就继续说道：“我认为这完全就是对我个人的污蔑。”
周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