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通满脸褶子,只是往那一站就有一股子阴郁狠戾的气质。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人,而从刘夫人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他的特质——对这个薄命的女人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大王,夫人困于宫墙半生,臣恳请将尸骨归葬祖坟……”
刘政通想把尸体移到自己的那处别院去,好让女儿长眠在神祇脚下,以供养自己的仕途。
他特请入宫就是为了操办刘夫人的后事。
按惯例来的话刘夫人的尸骨得归进王陵,这样一来那位必然会生气的。
吴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趴在棺椁上笑的王夫人,最终移目问九公子:“能不能下葬还难说呢。不如问问颂的意见吧。”
九公子贸然被问了一句,猛的抬起头来,有些畏惧地看着刘政通,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怯懦地摇摇头,却不言语。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吴王看着王后扶住公子颂,轻飘飘下了定论,“刘夫人还是要归葬王陵。毕竟是刘卿的独女,孤可以特许你宿在宫中守灵……”
刘政通脸色一变,看了公子颂一眼,很快又笑着推拒了:“大王,这人死如灯灭,臣家中也还有杂事。夫人生前便与我不睦,死后想必也不会愿意见我……”
刘夫人确实为了当初那两支银簪子的嫁妆与刘政通吵了好久,后来几乎彻底断了关系。刘夫人几乎到了提起刘政通就变脸的地步。
吴王很是不解为了这个能吵什么——成婚的时候许太妃送去的聘礼也不多,他们二人几乎是平等的。这么多年也没人因为此事嘲笑苛责过刘夫人。
再者现在锦衣富贵一样不缺,可这两人仍是不和。
于是大家只知道这块是她的逆鳞,如何也不敢提起来。
吴王只当与自己也有关系——若不是王夫人被卖进了许太妃手底下,刘夫人或许早就远走高飞了。
“刘卿你这说的什么话——纵然夫人生前再多怨愤,没理由死后还不消解。你也说了人死如灯灭,今夜便宿下好了,恰巧夫人宫里先前留给公子羽的房间还空着。”
吴王听刘政通这么说,便更得把人挽留下来。
这些传言在外面本就汹涌,今夜若刘政通不留宿,搞不好第二天市面上就会出来“吴王不许大臣为宫妃女儿守灵,实乃无道昏君”的流言来。
公子颂站在一边,死死攥着王后的袖子,呼吸都要停滞,他盯着刘政通的方向,满心满眼悲怆绝望。
他要为生母守灵,今夜必须留下,什么理由也出不了宫。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与刘政通共处一宫直到天亮。
这世界上除了刘夫人,便只剩下他知道刘政通和三山教的关系之密切了。今日死的是刘夫人,可是明日呢?
“母后,您……晚上有时间吗?”公子颂攥紧了钟王后的手指,面色惨白如纸,只试探着问道。
钟王后疑惑地看着他,又忽然惊觉公子颂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见公子颂脸色不太好,便抽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马上都及冠了,还怕黑呢。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今夜我陪着你……你也再多看看你母亲罢。”
公子颂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来:“劳烦母后了。”
到了黄昏时分,吴王见王夫人趴在棺椁上睡着了,便叫人把她抬回了自己的宫室,姬开终于寻了空子走近了一点。
“父王,天色已晚,我们也……”姬开正要告辞出宫而去。
姚锐却开口出言打断了:“不知王后还有安神用的香料?”
王后微微一愣,随后蹙起秀气的眉毛:“有是有,不过都放在中宫……而且所剩也不多了。左右我晚上要陪着颂在这里守灵,殿下不如在我殿里将就一夜。”
当初吴王做质子的时候,魏王侧妃,也就是现在的韩皇后,就经常把姚锐丢给王后带,以免先帝或太后造访时看见他不悦。
姚锐点点头,强拉着姬开往中宫方向走了,暗处的甘遂和苦木对视一眼,甘遂旋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通知决明子去了。
“你干什么?!”姬开被他拉着,却是挣脱不得,这完全不像一个罹患心疾的柔弱皇子该有的力气。
他又惊又怒地低声质问:“殿下,您宿在中宫也就罢了,没人敢说什么,可是为什么我也要去?”
公子开夜宿嫡母宫室,怎么听也不像好话,他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
“谁知道你来过。”姚锐极为平静地拉着他进了宫室的门,又自然地命令宫人掌灯去,“没人知道。刘政通死了女儿,一定要留下来守灵的。”
他也得留下来监视此人的一举一动。
姚锐小心地阖上宫室的大门,并未让人点燃安神香,反而是把人都赶了出去。
“我又不知道什么王家刘家的人哪个是哪个,晚上你和我一起行动。”他拎着衣服的下摆,施施然坐到小案前头,从容地翻阅王后留下的半卷书籍。
他只认识刘政通,即便是知道了王家也与三山教有关系,也来不及让九里香去查。
而朝中大臣的名字——除了几个重臣,他实在记不清楚的。连自己家的都没弄明白,更遑论别人家的。
姬开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笑了一笑:“好啊,我随着殿下一起去。不过在灵堂上听墙角……”
他顿了一顿,随后说道:“总归是不太好。上朝不是挺忌惮鬼神一说?”
其实不算是忌惮鬼神一说,只是齐国的各类卜辞走卦极为泛滥,窥探天命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
即便是宗室里也好不到哪去,信神的不多,求神迹的一大群。
姚锐似是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他,那双凤眼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它的主人才终于开了口:“要是忌惮这个,我干什么还追着三山教跑。”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八个大字就写在家法的扉页,哪个宗室弟子想不开去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教。
至于民间的巫祝卜辞,明明一直都有。而且他敢说长安城这个现象绝对没有长沙严重。
“所以我对这个也很好奇。”姬开坐在案前,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他,“想必殿下追查这宗案子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许之臣吗?”
姚锐忽然明白了伯牙遇子期、宝马遇伯乐的欣喜与快慰。可惜姬开只猜对了一小半。
别人信的,许之臣家里当然也有人信。
许之臣的兄弟叫许之问,他是吴国的开国功臣,吴王生母许太妃的父亲。
三山教、许之臣包括当今天子一脉,都与吴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自然是剩下那三个毒瘤中最好拔除的那个。
姚锐不置可否,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可没说此案与许之臣有关,尽是公子臆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