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吴国惯例,横死之人要尽快下葬的,刘夫人的棺椁被王夫人延误,方才多停了半日。
可王夫人是一早便要阖棺下葬的,姬开晚上不去,白日里封棺便也再见不到她了。
王夫人所住的宫室也挂上了白幡,棺椁没来得及准备,只让宫人拿了褥子垫着,又好好整理了仪容。
她终于恢复了平日求而不得的恬静状态。
由于是夜半时分,十公子又在外面打仗,因而站在那儿的只有吴王和王后,以及少数几个宫人。
两人都还穿着寝衣,大约是被下人匆匆叫醒后赶过来的,王后只兀自抹着眼泪,也并不言语。
吴王见人过来,稍稍拉紧外袍,往姬开的方向走去,他手里拿着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纸,正打算递给他。
可一转眼看见姚锐,那纸也换了个方向,先行递给姚锐:“殿下,王夫人留下来的。里头的东西可能有关三山教。”
吴王搭着姬开的肩膀到了一边去,一边说着:“你也别太伤心了,她迟早要想起来的……”
两人一直说到尸体前头,姚锐拆开信纸,收起里头藏着的带钩,背过身去,尸体的方向隐隐传来啜泣声。
这信显然是她清醒时写的,字体娟秀而工整,语句言简意赅,通篇严谨而流畅。
除了开头写的王潥与三山教勾结的过程,后面都是写的它的结构组织以及行动规律。
从头到尾也只有一句话提及自己的两个孩子。
她偶尔会回家省亲去,大多趁着清醒的时候,但王家人觉得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来不清不楚的。因而有时候刘政通造访,王家人也不避着她。
能听到的东西她就暗暗记下,等有空了再整理下来。
而带钩是她从王家偷出来的,其中经历多少艰辛未曾可知。
也不知写这篇文章她花了多少个年头。
姚锐拿着信纸,走到姬开背后,屈膝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节哀顺变。”
随后把信纸递给了他,却很识趣地没有再说三山教的事。
姬开拍拍衣角,站起身子,这一会儿他已经伤心完了——其实也没很伤心,只是与王夫人多说了几句话。
她一生多灾多难,死了也算解脱。
他展开信纸仔细看了一遍,最终把那张纸对折一下,珍重地收进袖子里,极为平淡地说:“不必等九里香的信儿。丧事办完我就要去提审王潥,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才让他们多活了几天。”
“只是严小姐一案,殿下还得再等等了。”
说着他抬脚进了西偏房。
这个房间原本是为他留的,多年来没人敢动,只有宫人每日洒扫。
至于王夫人害了病、他被迫搬到中宫的偏房去住,都是后话了。
同福麻利地把床榻收拾好,又点上蜡烛,放下了床上的帷幔,便退了出去。
“二殿下委屈委屈,今晚和我睡一间。东偏房是老十的房间。”姬开脸上全然失却了丧母的悲伤,他把帷幔掀开一角,笑着坐在榻上。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姚锐皱着眉坐到了他身边,斟酌着开口问,“左右我睡不着,公子不如说说为什么要来?”
姬开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丝毫不觉冒犯,仍是淡淡笑着:“她解脱了,我便来庆祝。母亲从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是个顶顶厉害的女子,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刚回吴国那年,父王就和几个叔叔斗起来了。”
吴王一回国就被立做了太子,每次出席带的都是王夫人——她的美貌暂且不论,胆识却是最高的。
第一场宴会就是她借着剑舞挥剑杀了二公子和他的夫人、她自己的嫡姐。
钟王后父亲从商,给太子蕎提供着丰厚的物质;刘政通为了仕途也是倾力支持。三个夫人各凭本事托举太子往上走,硬生生挤掉了好几个兄弟。
最后一个是个草包,太子蕎懒得理他,左右先吴王这会儿歪屁股,心偏的没边,任谁几乎也无法撼动太子的位置了。
偏生是这个草包,趁着先王立太孙绕过侍卫持刀闯进了东宫,待在东宫的七个王孙被捅死了一半,王夫人自己也挨了好几刀,所幸年龄大一点的和阳王姬抱着幸存的弟妹躲了起来,才没让这些孩子死绝。
钟王后还在宴席上为谁是太孙忐忑,刘夫人恰巧回去省亲,便只剩下王夫人在东宫带孩子。
结果显而易见,日复一日的愧怍与哀伤摧毁了这个不可一世的高傲女子的精神。
“你很幸运。”姚锐叹了口气,“当然也很不幸。”
王夫人死后没给他留下太多悲伤,可活着时又给两个孩子留下太多遗憾。
“睡吧。”姬开笑了笑,探身吹灭了油灯。
生他的母亲得到了她所希望的结局,好在养育他的母亲尚在身边。
丑时,长安。
宵禁到了后半夜,便渐渐松懈了下来,打更人敲响更鼓,从尚还亮着灯的大理寺门口停了一停,喊道:“夜深人静,百无禁忌;夜深人静,百无禁忌……”
他在大理寺门口喊了几遍,提醒加班的官员是时候回家了,便越了过去,丝毫没注意有一道人影翻墙进了门。
“郦成森!郦成森!”姚钺熟练地拍着大理寺卿的门,不住喊着她,叫魂一样。
郦成森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听见姚钺的喊声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文书,随后上前推开窗子。
门反锁着,他怎么也别想进来偷卷宗。
姚锐当时只是随口跟姚钺说了一句,没个正形的大皇子便带着侍卫摸进了大理寺的卷宗库,准备给姚锐想要的东西偷出去,还被郦成森抓了个现行。
“大殿下,闯宵禁可是死罪。”郦成森指节敲着窗棂,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