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睑,故作委屈地与皇帝对视一眼,很快又撇开目光:“父王走前打算把和阳妹妹也召回来,可她怎么一直在燕国地界留着呢?”
“燕国的景色到底有多好啊,和阳妹妹竟如此流连?”姬开再度抬眼看向燕王。
一句没说是玉秦楼干的,句句都在说是玉秦楼唆使的。
偏偏玉秦楼是个急性子,最讨厌这些故作姿态的招式,当即就怒了,立刻站起身子,抓起桌上一只杯子,朝着姬开砸过去:“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登时满座寂然,姬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姚铮抽出短剑,上前半步,用剑柄撞偏了那杯子,使它换了个方向,砸向了一旁的柱子。
望江南和天南星马上绕到后面,两人拉着燕王的胳膊,把他按回了座位上。
“铮儿,背一下家法第三百四十二条。”皇帝蹙着眉头转眼看向玉秦楼,口中却是吩咐姚铮。
“凡为君者,当柔以待人,俭以养身,严以行法,苛以治吏。”姚铮仍握着那寒光凛凛的短剑,熟练流利地背出了父亲所要求的内容。
皇帝手指拨着茶盘里的杯子,使它转了两圈,说道:“父皇说我不够稳重,大臣们也说我轻佻。二位都是一国之君,年纪也都不小了,总要比朕持重才是。尤其是秦楼。”
他略带埋怨地瞪了玉秦楼一眼,叫人把姬开扶了过来坐下:“不要意气用事,伤了人怎么办,我都不敢想到时候公主——算了,下不为例。子启,没吓着吧?”
姬开举袖掩唇,摇了摇头:“陛下不必担忧,臣无事。幸亏今日是臣站在这儿,若是二殿下……”
皇帝和皇后的脸色都变了一下。
旋即皇帝脸上露出一丝侥幸,韩皇后则是舒了一口气。
“你们两国怎么打我不管,别伤及无辜。”皇帝侧目瞟了玉秦楼一眼,“我好歹得位正统,收回先帝成命的权力也还是有的。”
吴、燕两国本就是当初明帝无力对抗叛臣而册封的诸侯国,本身就是先帝成命的一部分。
即便他们两国势力坐大,以齐国的军事水平,再度一统天下也不是问题。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高昂的军费绊住了手脚。
毫不客气地说十几年前先吴王误杀清河郡主那一仗能打十几年都是大王爷看在先吴王的面子上,陪他们玩玩罢了。到最后他自己玩烦了才随便打打鸣金收兵了。
要是姚锐真出了什么事,陛下怕是举全国之力也得处置这“先帝之命”——像他这样不要命的将领,齐国还有十个。
尤其是八贤王。他下了战场不久便又领了衔,假意战败,在匈奴埋伏了近十年,回来时车马上系着数不清的头颅。据说当时鲜血染红了白玉街,怎么也冲刷不干净,而匈奴宗室几乎灭种,政权从此一分为二。他也是因而赐封了贤王。
直到如今还有数不清的文人为他赋诗写作。
其他几个王爷领兵风格也各有千秋,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都是能打的主。
至于刚上过战场的姚铮——若不是天佑节在即,她能一路打到幽州去——也正是因此玉秦楼才突然提出求娶公主。
这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
燕王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半天才答道:“……臣明白。”
韩皇后拍了拍九五至尊的脑袋:“哪有一点皇帝的样子。”
接着她起身坐到了榻上,与钟王后挨在了一起。
“切!朕才不与女人计较!”皇帝咳嗽一声,向韩皇后嘴硬一句,旋即试探着问道,“子启还是年轻,事关重大,可不能一拖再拖——不如你先回去?”
他觉得有些不妥,思来想去又补了一句:“今天长沙侯敢叛变,明日就敢称王——子信也还小,吴国总得有个管事的。”
姬开终于笑着领了旨意:“陛下说的是,臣下午就回去。陛下、殿下无需忧心,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即便臣不在,定然也不会有事。”
姚锐能出了事才奇怪,五六个侍卫围着他转,皇帝无非是怕他自己待在汉昌没人看着又惹事生非,甚至是闹的两国裂帛。
所谓知子莫若父,陛下大概也能猜出来一直相安无事的长沙侯怎么突然就造反了。
长沙侯能攻城,说明太子允靠不住,他靠不住,姚锐只会在城里更肆无忌惮。
“陛下,臣先告退。”姬开微笑着告辞了。
姚铮马上追了出去,死活要跟着他回吴国。
“臣也走了。”燕王始终看着姚铮的动作,心里一口气堵着,一甩袖子,也推门走了。
皇帝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随意说道:“玉秦楼实在不行啊。普天之下根本没人配得上我女儿。小乔,你儿子真是有福气。”
“别叫我小乔了。”吴王颇有些恼怒地看着牌桌,不满出声。
姚钺那个不靠谱的样一看就是随亲爹。
十几年前陛下还是魏王就拿“小乔”做他的绰号也就罢了,大家都还年轻,现在都过了不惑之年,还小什么乔。
“萱姐,你来陪我们打。”皇帝不理他,伸手整整桌上的乱牌,随口把钟王后叫了过来。
一旬的日子,只说国事甚是无聊,不如打牌。
韩皇后又坐回自己的位子,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摸着牌说道:“萱姐姐,你儿子确实是不简单呐。我听说他跟不少江湖中人牵了线。”
皇帝诧异地抬眼看着她,吴王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说:“我那个弟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要是姬开想借那群什么侠义之士的手解决长沙侯,没必要。
“你剩下那几个儿子也成不了气候……”韩皇后开口说道,“不过我想看看他认不认识……那名游医。”
吴王摇摇头,丢出一张牌来:“到时候再说吧。殿下应谶而生,不会……”
“呸!”韩皇后一把把自己的牌全部摔在桌上,胸口也微微起伏,“什么破谶言!十几年了,谁因为那几个破字捞到一点好处了?我们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
吴王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问题之本不在心疾,皇室宗族势压大权。”吴王复而垂下头,看着手里的一堆烂牌,“和阳也还未婚,作风也与长安女子相似,与二殿下倒是相配。”
韩皇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管别人有没有看过,只是拿起自己的牌。
皇帝看了看吴王,又看了看皇后,终于开口:“我觉得……这个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愿吧?”
“你不也没考虑过公主的意思吗,少五十步笑百步。”吴王头也不抬,淡然回话。
皇帝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了。
“子启都那么老了,我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皇帝半天不满的憋出一句来。
吴王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牌面:“那怎么,让公主做小你愿意吗。”
适龄的公子不是成婚了就是比海安小,能挑出一个比玉秦楼好两倍的姬开已经是极限了——何况玉秦楼先前是有王后的,只是被他杀了。
“啧。”韩皇后听着他们两人拌嘴实在有些烦,不满咋舌,“你们两个要是不打牌就给我滚出去。”
钟王后抿唇一笑。
这下谁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