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这首我都听烦了——换一首行吗?”姬开微微笑着冲着公子琰举起酒杯。
九里香提前递来消息,他便先吴王半步,硬是把自己也关进了回清楼,佯装不敌,免得露出马脚——某条漏网之鱼没法拿姚锐开刀,总有办法拿他开刀。
长沙侯离开那日——舞女们也撤去了,除了每日有饭菜送来,饿不死这些娇贵的公子王姬,实在没别的消遣。
于是这个囚禁宗室子弟的牢笼变成了丰乐王姬的故事汇和公子琰的箜篌展。
丰乐王姬只讲那本《丽姬词》,公子琰只弹《春江花月夜》。
几个公子其实都烦了,但大家都是亲兄弟,又靠着这些聊胜于无的活动过活,便也没什么话说。
姬开是个例外。
今日《春江花月夜》听了不下三遍,实在腻味了,依着吴王的脚力赶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箜篌清泠泠的声音顿了一下,公子琰无辜地抬起头问姬开:“可我最喜欢这一首——三哥想听什么?”
姬开举着酒杯,微微失神,半晌才有些惘然地开口:“很久没听过《李凭箜篌引》了。”
接着他举起酒杯,遥遥一敬,旋即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大公子和太子允都侧目看了姬开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回公子琰脸上,皆是未曾言语。
公子琰蹙着眉,顺手扯下发带,无奈地说:“好吧,那我只弹一遍……”
“就当是卖各位兄长一个面子。”他小声嘀咕着,安慰了自己一句,开始调弦试声。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久远的歌声开始在耳边回荡,姬开捏紧了酒杯,死死盯着公子琰拨弦的手指。
轻纱覆面的妇人,清冷孤傲却偶尔展露出温柔一面的杏眸,黑白参半的长发,额间眼角岁月的留痕,依稀能看出曾经如同削葱、如今却生了厚茧的手指。
以及……简陋破败的老宅。
记忆中的场景一一重现,丰乐王姬和公子修好奇地看着几个年长的黯然神伤的兄长。
“静馨姐,你说他们怎么听首曲子都能这样?”公子修压着声音,拉了拉丰乐王姬的袖角。
就这十哥还没开口唱呢。
公子修把余下半句咽回肚子里。
丰乐王姬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姬开手里的银杯子一寸寸瘪下去,只默默摇摇头。
钟王后叹着气在二楼反复徘徊。
也不知长沙侯跟那两个侍卫说了些什么,这两根木头死活要等着吴王进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肯放里面的人出来——
她又不能进去,那两人一早开口说了:“王后三思,大王来之前我们不会放出任何人。”
而且她还得看着那群大臣什么情况,准备随时给他们送饭去呢。
钟王后正一筹莫展之际,远远见了吴王提着被抓来的长沙侯上楼,脸色微微红润起来,心下也是一喜。
她连忙起身迎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吴王脸上便化开了笑意,他笑着走过来,伸手抚了抚钟王后的脸颊,道:“久等了。萱儿,你先回宫去吧,我来摆平这边的事。”
钟王后微微皱起眉头,迟疑道:“可是……尚且不知孩子们情况如何。”
吴王轻笑一下,柔声道:“那随我一起上去也好。”
被绑成粽子还挨了几鞭子的长沙侯生无可恋地看着对面的梁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王拎着绳子的头,另一手挎住妻子的胳膊,三人一同上了楼。
那首李凭箜篌引方才弹至尾声,吴王听见余音微微蹙眉,敛去了面上的一缕欢愉。
所幸曲子又行了两个音便停了。
木门应声而开,姬开连忙把手里的杯子塞到了桌子底下,拎着衣摆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吴王面前跪下:“父王!小叔手下兵士实力超群,儿臣实在不敌啊!”
几个公子惊呆了,大公子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敢侧目看吴王反应。
还没等吴王发话,太子允便有样学样,一脚从桌子上跨了过去,也是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吴王面前,甚至挤出两滴眼泪:“父王!儿臣不才,有失重望,罪该万死!!!”
丰乐王姬愣愣的使劲朝着公子修腰上掐了一把,后者到底是个小孩,受了这皮肉之苦,哇一声哭起来,跑到亲娘面前含糊不清地开始告状。
姬开和太子允一人一边死死拉着吴王的衣服,钟王后忙着哄孩子。
丰乐王姬见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悄悄从吴王背后绕了过去准备溜走,末了还冲着长沙侯笑了笑。
大公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拉着还不知所以然的公子琰走了。太子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在了吴王面前。
吴王要是知道他们这几天在这儿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后果比长沙侯造反还严重。
显然吴王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