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妍知道兵败,率领剩下的人马慌忙逃命,纷乱的马蹄声,和背后追兵的怒骂,搅和在了一起。
李威拦在山口小路处,让李妍带着那俩孩子先走。
等到姚深一刀砍下头颅,追去的时候,就看见了李妍。
她被一群姑娘们围在中间,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项灵。
听见马蹄和盔甲的声音,她们明显抖了一下,却还是倔强的站直了身子,围着。
姚深挥手,让众人停下,还没开口,便有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滚到了他的脚下,手里举着的是盖着太子印章的信。
“大人,大人,草民,是,是好人,姐姐们也是,这是,这是太子殿下的信,求你们别,别……”
他的年纪太小了,说话还是断断续续,常年在铁矿上劳作,让他瘦小,声音沙哑,难听,却还是强装镇定。
姚深皱眉,下马,刚扶起这个孩子,就看见李妍粲然一笑,手中的刀却反手送进了她身边两个孩子的身体里。
而她自己的胸口也开出了花。
“你怎么敢杀自己的孩子!”项灵的手在抖,抖的握不住刀。
是大仇得报的兴奋,还是同位女人的无奈,她说不清楚,在这场混战中,她用这把匕首保护了身后的妹妹们,她像是一堵矮墙,挡在前面,挡住了那群杀疯了眼的士兵。
如今,她用它,杀死了一切苦难的开端。
后知后觉的,身后最小的姑娘尖叫出声。
三皇子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大军中间围着一群女人,她们在发抖,却又在亲手报仇。
“真疼啊……”
这是李妍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项灵没有回头,她分不清背后那群将士们是哪里人,她也不知道什么皇子,太子,将军,在此刻,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州。
是把她们当一坨烂肉任意发卖的父母官。
她割下了李妍的头颅,她没有多余的衣物盖住她的尸体,她就这样,拎着带血的头颅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跪下。
“草民项灵拜见各位大人。”
“你就是项灵?”
贺遇翻看着手里的信,明显仿照着他的字迹。
摩挲后折起,抬头,看向跪在底下的人。
“大梁律法,杀人偿命,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都先回家去吧。”
项灵猛然抬起头,后面的姑娘们瞳孔放大,劫后余生的欣喜险些被冲昏了脑袋。
“大人,谢大人不杀之恩。”
“谢大人救命。”
……
叩首磕头,作揖。
外围的幸存者们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亲人,姐姐。
项灵跪在地上,没有动,她的腿在发麻,后知后觉的摸了一下脸颊,能感觉到眼泪顺着滑下来,跌进泥地里。
她仰头,看见了站在周遭与他们云泥之别的大人们,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们害怕的大梁律法,在他们的口中只是一句话而已。
但凡开口就无人敢追究。
劫后余生的众人再次跪下,在定州城的废墟内高呼着神仙下凡,青天大老爷。
三皇子亲自蹲下,扶起最前面的老妪“各位都是大梁的子民,大家受累了,陛下时刻惦念着诸位,本宫与皇兄也与你们感同身受,都起来吧。”
贺遇并没有插手贺景川安抚灾民的工作。
陛下的手谕要求他即刻启程,将所有的反贼,人证,物证,押解回京,而贺景川将留在此地,与即将赶来的工部侍郎共同赈灾。
他的手指还捏着那张薄纸。
拂过他的字迹,祁、允、辞,这三个字烫的他心口发麻,他下意识的咬向了自己的嘴畔,带着血的味道,胸口鼓胀的难受。
姚深的视线在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落到了贺遇的脸上,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移开,奈何还有郭明这个大老粗“定州城这么干燥吗?太子殿下好像火气有些旺。”
贺遇回了房间内,对着铜镜,不断地摩挲着自己的唇,咬上了自己的指尖。
挑眉,迷离的神色,一如多年以前,镜中的人变了模样?
“皇兄?”
“皇嫂?”
“皇位?”
偏头撑着额角,低低的笑了。
可眼里的疯狂中又掩藏着浓烈的哀伤,一种久违的心疼压的他喘不过气。
说到底,他其实还是不想祁允辞一个人撑着,好歹他要回京了,哪怕她并不想见他,也可能都不会想起他。
或许没有他,她会在东宫过的更自在些。
“阿允。”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他没有告诉祁允辞的是,楚柯家中的那本账目就在自己手中,镇北侯府乃至整个宛月族的困境,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或许她已经猜出来了。
贺遇的指尖见了血,晕染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