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粗狂的声音从溜儿背后传来。
溜儿回头一看,一络腮胡样的壮汉,扛着一锄头,咧嘴笑着,大腹便便朝她走来。那壮汉身后,七八个被灯火映照的小径蜿蜒虬曲,所有小径之上站满了人,摩肩擦踵,不缓不慢地朝前移动。
她分明记得,她走过来时只她一人,何时身后竟多了这么多,太过匪夷所思。
此时,即便她想后退也无法退了,随着人流缓慢而行。那壮汉看似粗狂,竟是个热心肠的,见她对周身拥挤的人群手足无措,以他那健硕的躯体将一些贴得紧的人或妖挤走。
“往常也还好,这几日乃望乡一年一度的守祭,人是多了些,但也热闹多了。”
壮汉咧着大白牙笑呵呵与溜儿讲述。
这样怪异的场面,又是陌生之地的陌生人,溜儿谨小慎微,不怎么搭话。
“小娘子莫怕,老鹫长得磕碜,看起来不是好人,实则心肠好得很,你莫被他那热忱模样吓住了。”冷不丁,壮汉身后一古灵精怪的女子探头出来,那脖子又细又长,打着弯儿,水灵灵的脑袋长在上面,眉眼带笑,亲切地很。
不过女子这般必不是常人,想来是禽鸟之类的妖,这里的妖与人关系融洽的很,不怕人,连妖身也不遮蔽。壮汉见溜儿一双眼盯着女妖脖子看了好一会,觉得小娘子可能是怕了,与那妖道:“四娘,且收了你那长脖子,恐吓到人。”女妖吐了吐舌头,当着溜儿的面,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刺溜一下,那细长脖子就缩成了正常模样。
“好啦。”
女妖笑盈盈与溜儿道,“在下姓涂,人称四娘,这位是老鹫,皆来自千涂山,不知小娘子来自哪里,怎么称呼?”
看小娘子这模样,妖气不太纯正,好像是个半妖。
不过其未露真身,看不出究竟是哪类妖与人族的后代。
方才隔得老远,她与老鹫看着小娘子孤零零站在道上,被望乡客栈的迎客灯笼吓得小脸惨白,又被突然而出的汹涌人群弄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谁家的小辈在这守祭夜与亲友仆从走散,又长得这般俊俏,心中顿起怜惜之情,热忱了些许,倒将小娘子唬了一跳。
不过嘛,爱美之心,人妖皆有,且她孔雀一族,尤为出众,这小娘子这般姿容,放在族中,也当数一数二的美人,也怪不得她被美色所误,失了分寸。
女妖与壮汉释放出善意,溜儿不好不答,只说自己叫“萧鸾”,东来人士。
东来是哪个东来?
涂四娘想了会,想不起妖族何处有这样一个地方。不过天地浩渺、宇宙洪荒,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她自不会什么都晓得。
“望乡守祭人妖鬼混杂,萧妹妹第一次来,可跟紧了。”
二妖将溜儿当成小娃娃一样照顾。
不过对于妖族那漫长至千万年的寿命来讲,二十几的溜儿的确还算幼年。
涂四娘与老鹫少说也有三百岁了。
另外一头,鲤鱼精还在掘地三尺寻找溜儿的踪迹,她根本想不到,不过晃眼的功夫,望乡路大开,守祭日来临,溜儿稀里糊涂误入那传说中,最为混乱繁杂之地。此时,她还不曾察觉,还觉得无论人鬼妖,看起来都很好心,相处融洽极了,实则不过因着守祭日,所有人不得动武,否则会被望乡使打断四肢毒哑了扔去蛮荒改造。
涂四娘这样一说,溜儿这才觉出了诡异之处,比如方才有人不小心踩掉了前头一妖的长裤,累得那妖差点走光,误踩的人连说对不起,歉疚极了,被踩的妖也不恼,好声好气说没关系。
再比如,有一小妖坐在大人的肩上,手中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手舞足蹈,小孩子左右张望,顽皮捣蛋,一不小心,糖葫芦的木签子插入一旁人的眼睛里,小妖爹爹吓得脸都白了,那人却捂着眼,血从指缝流出,另外那只却带着笑,好脾气地说着“没事没事,小孩子玩闹嘛,下次注意一些”之类的话,说完人就走了,连给自己讨要公道都不曾,太不合乎常理了,有些离谱。
溜儿问:“那若有人借此生事,不小心将人杀了,难道也——”未尽之意便是杀人偿命,也不讨回来吗。
涂四娘道:“怎么可能?别人又不是傻子,分得出意外还是故意为之,再说了,守祭日只有三天两夜,一旦过去,此地强者为尊,若觉得自己拳头硬,不怕死,自可随心所欲。”
也就是说,守祭日不可争斗,但出了守祭日,弱肉强食、生死不论。此地甚是邪门,能走还是赶紧走,若不小心被人碰瓷,哭都没地哭。
只溜儿想得很好,但守祭日望乡路开后,只进不出。三日后,出口方可显现。所以,也只能跟随大流往里走,沿途的迎客灯蹿来蹿去,那灯笼壁上,时不时浮现一两个鬼脸,将那些小娃娃吓得哭闹一番。
大雪之夜,烛火跳耀,人声鼎沸,喧闹极了。
忽然,各色音止,忽闻车辇。
溜儿目眺而去,就见前方不远,让开一条道,华盖宝马,富丽堂皇,一六畜车辇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