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人圈在怀里哄着,阿梨心中所有的委屈,好似终于找到了归处。
寅时,禅房里的残烛终于流尽最后一滴泪。
阿梨在昏睡中仍紧紧揪着男人袖角,睫上凝着将落未落的泪。
怀里的呼吸渐渐平稳,顾三郎带着厚茧的手轻轻拂过她脸颊。
忽然,冰凉的唇贴在女子额间的血痂处。
低垂的眉眼掩住男人眼底翻滚的汹涌。
“老夫人,三爷提着剑往辞祠堂去了。”
小丫鬟突然掀帘进门,带进冬日潮湿的寒风。
顾家祠堂数百盏长明灯照得梁上匾额刺目。
顾三郎一身旧衣跪在祖宗牌位前,玄色中衣上鲜血点点。
顾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进了祠堂,看着儿子一身血衣冷笑,“顾大将军真是威风!为了个克夫的寡妇……”
顾三郎脊背挺得笔直,“儿子今日,是替顾家赎罪。”
“逆子!”
顾老夫人鸠杖重重顿地,“列祖列宗在上,你竟敢……
“列祖列宗若真有灵,就该睁开眼睛看看,顾家是怎样把活人变成牌位!”
“顾家以贞烈传家,这是顾家女眷的清誉。”
香烛爆出噼啪声响,顾老夫人盯着儿子一声的血迹,苍老的声音俨如蛇信。
“所以,宋氏必须死。”
“好一个贞烈传家!”
顾三郎眼底血红,想起阿梨额间刺目的血,男人咬破了舌尖才忍住。
“当年大姐为何死在庵堂,二叔公的女儿为何死的不明不白,为何进了庵堂女子统统就突然暴毙了?”
男人口中混着血腥气,“就为了守住顾家这贞洁牌匾,顾氏庵堂里……究竟埋了多少女子的冤魂?”
“三郎你,你休要胡言乱语。”顾老夫人手指颤抖。
“你大姐是贞烈女子,守节是她的本分,像你大姐这般的女子,才是我顾家的荣耀。”
顾三郎抬头望向祠堂中央悬着的“贞烈传家”的牌匾。
“就为了守住这块牌匾,顾家变成了吃人的顾家。”
顾三郎握拳,纵身跃起,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百年楠木匾额碎成两半砸下,鎏金的“贞”字正落在老夫人脚边。
“既然是个吃人的窟窿,那便不要也罢。”
顾三郎手执长剑在清砖上划过。
顾老夫人尖利的咒骂声突然被打断,老夫人惊愕的看着顾三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反了,真是反了天……”顾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连连后退,“你疯了吗?”
“母亲可知,”顾三郎踏上脚下贞节匾的残片,“顾家的荣耀,不该伴随着柔弱女子的血泪。”
母子二人隔着地上断裂的贞洁牌匾对峙。
祠堂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祠堂大门被推开。
顾三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剑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传令官举着卷轴站在了台阶上。
“皇上急召!北狄夜袭苍漠关,连破苍漠关两城,特命尔为镇北大将军,统率五万骑兵,明日卯时即刻开拔……”
男人屈膝跪地,双手稳如磐石,“末将领命。”
顾三郎攥着明黄的圣旨起身,抬头看向顾家祠堂。
男人脊背挺直双膝跪地,双手高擎过头顶。
“父亲大人,列祖列宗在上!此番出征,孙儿定将不惧生死,绝不辱没先辈之名!”
祠堂里的风掠过男人决然的声音。
“唯愿换她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