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寒毛一瞬炸开,青萍迅疾抬起头,敏锐地循着感知望去,瞳孔清晰映出上方景象:
寒风拂过,高大的柳树栽种在院子一角,绿如盛春,枝条叶片遮蔽墙壁飞檐——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刚刚的被注视感仿佛只是错觉。
青萍有些害怕地抓紧包袱,在心底喊小乙。
小乙却也什么都没发现。
它身负局限,只知道部分现实世界里有的信息,对于幻境中即时发生的事情,如果青萍不知道,那它多半也是两眼一抹黑。
“……”
青萍想了想,没再说什么,重新低头默默往前走。
是夜,忙碌了半天,青萍浑身疲乏地躺下。
下人们睡的都是大通铺,打扫整理得粗糙,空气中漫着灰尘,隐隐有股发酵混合而来的陈旧酸臭味,环境很差,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间房内都是新来的下人,所有人都在下午统一洗澡洁身,因此异味不至于太大。
但即便如此,被子很硬,地板很冷,青萍从没有待过类似的环境,躺得有些难受,只好在心底想象一下柔软的被褥。
呼噜声和磨牙声逐渐此起彼伏起来。
但青萍依旧醒着。
心魔尚且没有培养起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习惯,入睡就是其中之一。以前戏长曲入眠,心魔要么骚扰折腾他,要么无聊地数数打发时间,从没想过自己也要睡觉。
他睁着眼睛看向屋顶,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小乙整理出了戏家布局图,给发呆的青萍出谋划策:【你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再走几十步就能到戏长曲的屋子。】
青萍也想这么做,可是:【夜里门会被锁起来,我出不去。】
他有些低落。
心魔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不会撬锁。
【那,白天去?】
青萍想了想刘管事的训话,好像也不太行:【白天要干活……被抓到擅离职守的话会被杖棍……】
说到“杖棍”,他的声音弱下来。
为了让他们这些新人印象够深,刘管事特意在他们面前教训了一个犯错的下人。
仗棍三十,打得那人几乎折了命。
看起来就疼。青萍可怕疼了,一点也不想被责罚。
小乙发愁:【那要怎么办啊?】
青萍和他一样发愁。
没想到进了戏家宅邸之后还要想办法接近宿主,这实在是有些难为心魔了。
青萍叹气:【……可惜我不能用回原型。】
不然直接飘过去就好了。他很会飘的。
小乙宽慰他:【没办法,想要在幻境里自由行走就必须要有身份。】
在这方天地里,青萍想要立足于世、行走于世,就必须要拥有一个正当存在的身份,他不仅不能用原型,还得遵循人类的生活习惯,洗浴睡觉,吃饭喝水,仔细保养好自己好似比原型还要脆弱的人身拟态,因为更换身份也不是容易事。
被子被附近的人拽了下,青萍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很冷,他往下面缩了缩:【要是我宿主有修为就好了。】
不知道别人家的心魔怎么样,反正作为戏长曲的心魔,青萍寄生攀附在戏长曲身上,就连修为也一并取决于戏长曲。
虽然有修为后,青萍不似旁人那般身体素质一并有增幅,但有法力在身,总不至于被一把锁为难住。而且青萍的很多本事都得有一定修为在身才能发挥出来。
不过,有修为的宿主也不好对付就是了……
青萍问:【如今是什么年月?】
【乾元一千零九年,十二月初,】小乙很快告诉他,【戏长曲十岁。】
十岁。
放在人类的生命周期里,这似乎是个尚还不知世事的年纪。
青萍愣了一会儿:【那就不能指望宿主努力修行、让我有修为在身了。】
小乙努力翻正常生灵的修行方式:【靠自己修行可以吗?】
【不可以,】心魔只是拟态成人类,虚伪地披了张人皮,又不是真成人类了,许多地方还留着心魔的习性和特征,【我必须得靠攀附宿主才能有修为。】
小乙:【……】
这也太依赖人家了,不愧是心魔,确实菟丝子。
屋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下雨了。
夜渐深,青萍也不再和小乙聊天,他安安静静地蜷缩侧躺,用胳膊枕着脑袋,心绪却还平静不下来。
槐柳镇,十岁。
心魔对戏长曲炼气境以前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他那时总是时醒时睡,因而得到的记忆也支离破碎。
但,在心魔对这段时期仅有的浅薄记忆中,戏长曲这时的生活大抵是很糟糕的,总是受到其他人的摧残与欺凌,尤其是在他之前出生的戏竺,下手极狠……
宿主很可怜。
想到戏长曲,青萍捂了捂肚子。
明明晚上吃了还可以的一顿,但恍惚中,另一个属于心魔的胃还是止不住地在叫。
青萍有一阵没有接触到戏长曲了。
心魔之前从没有离开过他的宿主,以至于不知道这饥饿会如此难熬。
紧紧闭上眼睛,青萍忍耐住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饿意,听雨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