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长曲喝得很慢,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这样慢吞吞喝药,可他站在门口都不逃跑,看着毫无求生欲。
小乙也怀疑起来:【难道他在等人过来救他吗?】
青萍忆起那小厮说的话,心想应当也没有人会来救他,连他的父母都恨不得他死,都坏……
想到这里,青萍忽而愣了愣神,发现一个问题:既然戏长曲的父母都恨不得他死,那又怎么会允许人熬滋补的药给他?这药……
心里蓦然一紧,完全是下意识的,青萍三两步上前,一把抓握住戏长曲的手臂——“啪”!
碗摔得粉碎,乌黑的药汤溅落而出,与没有滤干净的毒虫残躯一并散落在地上,将地面染黑一个度,那些毒虫残躯甚至有的须足还在扭动。
难以想象戏长曲就这样静静地将这害人命的至毒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被抓住手臂的戏长曲情绪没什么波动,小孩黑洞洞的眼瞳幽幽看着地上的毒汤,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青萍,张开口,仿佛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一样嘶哑卡顿:“刀……碎了。”
青萍也没想到会碎掉。他呆呆看了片刻地上,脸慢慢皱起,对戏长曲“噢”了声,说:“碎了就碎了。”
一时安静了下来。
小乙:【?】
小乙犹豫试探:【青萍,你是想动手了吗?】
【……对,我要动手了。】青萍吸了口气,【我现在就动手,绝不手软。】
他铆足了劲,手上筋骨凸起,一边举起刀,准备一刀了结戏长曲,一边随意问:“这药是谁下令送来的?”
戏长曲毫无抵抗的意思,任由青萍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他从记忆里艰难地扯出一副面孔:“……夫人。”
“夫人?”
“母亲。”
“……”
没有办法,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手臂紧绷得过于僵硬,所以忍不住一个手抖。
“啪”。
刀掉了。
小乙:【?】
戏长曲低头看去,过了会,青萍迟迟不动,他便弯下腰帮青萍捡起来。
一抬头,发现青萍正啪嗒啪嗒掉眼泪,脸哭得通红。
“……”
青萍很爱哭,或者说这只心魔从诞生伊始便不知道要掩盖情绪,疼了就要叫唤,有眼泪就要流下,这时心里委屈难受异常,情绪如山崩,一下哭得不停,不停用袖子擦眼泪。
他早知道宿主的父母都坏,让宿主活得困难也正常,下毒也正常,但情绪上偏偏就是觉得难过,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令人难过,心里又酸又苦,眼泪不停地流。
戏长曲安静地看着他,手上还拿着刚刚捡起的刀,刀尖正对着青萍。
青萍一点也没看戏长曲。他低着头,眼睛不停地眨,希望眼泪快点流干净,结果泪腺太不争气,迟迟止不住泪。
没办法,青萍抽泣两声,眼泪汪汪地把刀从戏长曲手中抽出收好,转身就走。
小乙被变故惊呆:【还、还杀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青萍的劲头已经竭了,他抹着眼泪,委屈道:【太丢脸了……下次……下次一定。】
小乙振作,给他打气:【好,未来可期!】
走出去没几步,青萍发现东西忘拿了,于是又回去,一边哭一边把碎瓷片拾掇一番,连着托盘一起带走,可能是觉得丢脸,期间看都没看戏长曲一眼。
小乙:【……】
回到灶房时,眼泪止是止住了,但青萍的眼睛却明显红肿了起来,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灶房众人看到碎掉的碗、再看青萍的样子,神情几番变化,最后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准是二少爷又疯了,以后再干这活得小心了。
青萍和小乙在路上提前想好的解释都没能用上。
不过其余人也没多少功夫关注青萍了,今日的灶房格外忙,热气蒸腾不停,所有人忙成了陀螺,冷饭都没时间吃上几口。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青萍蔫嗒嗒的,感觉哪哪都没力气,走两步都感觉要瘫了。
睡前,下人们说起闲话,也是纷纷叹气,原来今日处处忙碌。
一位非灶房内的下人给其他人解释道:“大少爷今日入炼气境、成修士了,老爷和夫人高兴,设宴款待客人呢,等过几日就好了。”
大少爷,也就是戏长曲的哥哥,名戏竺,今年十六。
“修士……真好,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成为修士就好了,到时候一天想吃几顿就吃几顿。”
自千年前大宣皇朝覆灭,凡人的时代终结,伟力归于自身的修士成为了站在世界顶峰的一群人。他们掌握力量,呼风唤雨,有神通法术,高境界者随时能颠覆一方天地。
“嘿,那是要有钱才行的,就你那德性还想修行?撒泡尿看看自己吧!”
“不仅要有钱,还要有天赋。”
“这么说来,大少爷真是天纵奇才啊。”
“那个梦里睡死的诅咒说不定也会被破了。”
“肯定的!”
青萍听得感觉好烦好烦。
撇开那还未曾见过的诅咒不谈,青萍心说:十六才入炼气,不值一提、不堪大用、蠢笨如猪、朽木不可雕也……
小乙实事求是,弱弱出声:【其实这是上等的资质禀赋。】
这可是几乎看不见修士、无修行功法的凡人城镇。
青萍不高兴:【不许说话。】
小乙闭嘴。
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小乙问:【我们明天去杀戏长曲吗?】
青萍捂着红肿的眼睛,口吻斩钉截铁:【当然。】
他想了想:【明天我就以要洗刷耻辱、证明自己为借口,主动提出去送药。】
小乙觉得此计甚好,支持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