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随意瞥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的同伴招呼道:“走了!”
“诶,来了。”
脚步声远去。
一刻钟后,再三透过孔隙确认没人了,青萍拉着戏长曲从树上下来,带他钻入废弃的院中,穿过坍塌的碎石杂物,转过又一棵槐树,眼前赫然出现一面顶上覆着浅灰筒瓦的墙壁。
戏长曲这时候好像已经预料到青萍要做什么了。
他看向青萍,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心底仍旧有几分不敢置信。
青萍矫健灵活,飞快攀上墙壁,跨坐在墙头,对戏长曲伸出手,笑着道:“我拉你上来。”
有一瞬间,戏长曲怀疑这是一个设计得精妙的骗局。
可他还是伸出了手。
青萍将他拉上来:“从这就能出去了。”
这墙的外面正是一条小巷,从墙上跳下站稳,戏长曲望向前方光亮的地方,巷口宛若一片窗口,截着流动的人间。
青萍用余光偷看戏长曲,小孩此时居然显得有些拘谨了,抿唇看着外面,像在面对一只不知名的庞然大物。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去。
青萍咬唇,压住那些难过同病相怜的难过。
指尖轻轻地牵起戏长曲的手,青萍带他走向巷口。
那不大的窗口放大、放大——
一整个人间豁然跃入眼底。
熙熙攘攘的热闹声音好像一瞬间在耳畔响起,冻得人发抖的寒冬并不能减弱人生活的热情。
道上有卖年画剪纸的,有叫卖吃食的,忙忙碌碌,热热闹闹。货郎站在琳琅满目的推车边,手握精致铜镜,用尽词藻地对客人夸赞其值当,算命睁着半只眼看了看来人手相,捋着白须闭目摇头,街角又传来幽幽的二胡之声,旋即叮叮当当,铜钱入盆,想来得了不少赏钱……
来往行人步履匆匆,槐花缓缓飘落。食物香气、脂粉香气、槐花花香,在冷肃的寒风中混合,最终酿成一种安定温和的味道。
戏长曲久久地看着这一幕。
青萍陪着他,知道他此时内心定然不平静,却没想到戏长曲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又看向他。
青萍困惑地摸摸脸,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吧:“为什么看我呢?”
戏长曲说:“为什么不看你呢?”
青萍难得不懂他的宿主了。
戏长曲:“你之前出去,是想要找这里吗?”
青萍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里是我……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戏家纪律森严,难以逃脱,可凡事总有例外,借助小乙帮忙整理的地图,青萍还是发现了一个比较好突破的偷溜缺口。
青萍指指腰间鼓囊许多的钱袋,得意地对戏长曲道:“我先前出去是为了把那个金吊坠卖掉。”
所以他回来后,对戏长曲说“我现在有钱,我养你呀”。
先前一趟出来时,青萍就记下了各个铺子的位置。他带着戏长曲,先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家成衣铺,在里面挑了剪裁得体的一套厚实衣服,让戏长曲换上。
戏长曲身上这件还是大了,漏风。
戏长曲先不肯,青萍好生纳闷,然后才发现这小孩居然是觉得青萍应该给自己买新衣。
小时候宿主居然这么有同理心,心魔感动。
该省省,该花花,肩负养小孩的生活重担,已经无师自通持家之道的青萍道:“你身上这件换下来,我就有新衣穿了呀。”
就算后来给了戏长曲穿,也才穿了两三天。
新旧之间想来也不差这两三天。
解决了衣服一事,再在外行走就从容多了。
戏长曲长大后从未露过面,戏家那么多人,见过他的也是少数,即便走在路上,也只被当成是与哥哥一同出来的怕生小孩。
正午时分,一日最忙的时候,人气鼎旺,阳光似乎都要温暖灿烂许多,明媚地落在古兽屋脊上、糯米纸糊住的窗棂上、青砖路上行人间的空隙里。
循着众多香味中好闻的一缕,青萍带戏长曲在一家卖馄饨等吃食的小摊坐下,数出铜钱来,要了两碗馄饨。
现包现煮,速度也极快。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汤是透亮的琥珀色,很鲜亮,上飘着浮着葱花香菜、虾米紫菜,下头沉着口袋样的馄饨,面皮都已经成了半透明的,透出里面细肉糜的色泽。
香味扑鼻。
青萍心急皮脆,刚上桌就喝一口,结果反倒把舌头烫到,眼泪一下冒了出来,泪汪汪地叫戏长曲慢些吃,不要像他一样心急……
忽然听见冰糖葫芦的叫卖声,烫了舌头的青萍离开位置,没一会儿,便带着两串回来。
一顿吃完,连汤也喝了干净,身上暖洋洋的,脸颊泛上红晕,鼻尖甚至渗出细密的汗来。
青萍小心摸摸自己的舌尖,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了,登时长舒一口气,脸上也漫开烂漫笑意。正打算叫戏长曲一道离开,一抬头,却愣住了。
坐在对面的戏长曲看着他,眼睛微微弯下,含着光亮,嘴角轻轻上扬——竟也在微笑。
青萍见过很多笑。笑向来是人类的基本表情之一,能代表很多情绪,但不会有一个笑会比这个微笑更让青萍印象深刻了。
不用闻味道、不用品尝辨别,只要看一眼,便可知道,这个孩子此时此刻一定很开心、很欢喜。
正午生意也忙,放下碗勺,青萍与戏长曲结了账出去,省得占了位置。
戏长曲问:“我们去哪里?”
目光相接,青萍对他笑:“槐柳镇以外的地方。”
这是一次出逃。
他想带着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