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上这些都是心魔狡诈的计谋、计划的一环罢了。
宿主连着都看不破,真是太笨了、大笨蛋——以前怎么没发现宿主这么笨。
他想着想着,叹气一声,过了会才想起来自己是该高兴的。
戏长曲不聪明对心魔来说其实是好事。
毕竟他是来杀他的。
认真收拾了下心情,将那些古怪的情绪丢到旮旯角,青萍认认真真将匕首磨得光亮而锋利,盯着上面自己的倒影发呆片刻。
他就做一回好心魔,让他死得干脆利落些、不受折磨。
等的时间有点长了,青萍打开玉瓶,将那滴五色水露倒出,准备一边锻造蕴养灵光法宝一边等待宿主突破。
法力作用下,五色水露悬浮空中,缓慢地拉长、变宽,从一滴小小的水露逐渐变幻为一柄窄刀。
青萍其实不太常用灵光法宝,对妖魔来说终究是原型最为方便,不过在这幻境中,灵光法宝兴许会发挥不小作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柄盈盈如水色、泛着虹色的飞刀浮在空中。
青萍托着脸,略有些怅惘。
不免想起了过去的事。
一只心魔是没必要用武器的,但是心魔觉得他的宿主好帅气。
他也想要和宿主一样。
他也想要能和宿主用剑比试。
心魔费力撕了一小块身体下来做剑——与人类拟态时不同,心魔原型虽脆弱易散,但恢复力极强,且痛感非常迟钝,所以后来变幻为人类时,他才会感到那样怕疼。
有了剑,下面只要学习就好了。
戏长曲自然练剑很勤,心魔也跟着偷师,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
后来心魔意识到,这些都是没用的、没有意义。
他永远不会有和戏长曲一样的那天。
他从各种渴望中大彻大悟,认识到了自己的本质、自己的命运,于是那样恨、那样讨厌戏长曲,想要将一切对戏长曲有关的事物都从身上割裂,非要做出对立不可——但那怎么可能呢?
心魔最后也只是转而用刀而已,即便他根本用不上刀。
小乙大叫声响起,青萍从回忆中醒来,握住刀柄,随意一挥,挥去上面水色,按了按其刃边。
钝得很。
心中忍不住便闪过一个想法,这刀杀人时恐怕会很折磨人。
青萍【什么事?】
没有等小乙回答,一只手忽地搭上肩膀,青萍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懵懵地转过脸,与戏长曲对视得正着。
兴许是角度的原因,总觉得戏长曲的眼睛格外暗沉些,仿佛寒冬的阴霾,交杂翻飞的寒雪,叫人心底发闷。
青萍下意识地握住刀,警觉看他,好像刺猬遇敌时竖起尖刺,想要躲他一番。
但很快,戏长曲扬唇笑起来,于是先前的阴沉感一瞬便被冲淡了。
“我突破养灵了。”他轻快道。
青萍呆了:“啊……啊?”
突破养灵的戏长曲好像又黏糊了一点,托着青萍的腋下将他拉起来,然后就这样抱住他,头沉沉搭在青萍肩上,语气好似有些难过,却又显得幽幽的:“你不为我高兴吗?”
青萍气闷,心想,你难过个什么,我才难过呢。
但听起来戏长曲好像真有点难过,青萍前不久才调高了自己的道德底线,怎么能对一个伤心人那么冷漠呢,所以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终究还是违背本心地安慰了一句:“高兴、高兴。为你高兴。”
“真的吗?”
能怎么办呢,说点违心话算了吧。
“好真好真。”
戏长曲笑了下,贴得有点近,青萍能感受到对方因为发笑带起的胸膛颤动。
可能是太年轻了些,没有经历过世事璀璨,他宿主多数时候与他记忆中出入大得惊人,总感觉出门就要被坏人骗感情骗到死的类型——不、好像没有出门也已经被坏的非人类骗了。
想到这里,青萍不禁觉得恐怖,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还是被他骗了好吧。
耳朵忽然被人揉了一下,青萍过电似得一颤,捂住耳朵,不让他揉,便听见戏长曲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个笨蛋。”青萍又指指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有你的手,快点放开。”
搞得他都变得莫名其妙了。
戏长曲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终究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
青萍松一口气,又因为之前回忆起往事,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转身要出去散心,走了两步又忽地扭头,戏长曲果然跟在他脚后头。
青萍板起脸训斥他:“我一个人去静静,你不要跟来。”
那双墨黑的眼瞳沉沉凝视着他,戏长曲没说话,安静得几乎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
青萍摸了摸胳膊,以为他要不答应了,惴惴不安,结果半响,戏长曲垂眸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他这样子,青萍忍不住又觉得他很落寞很难过,总想起小时候的戏长曲,怪可怜的,于是声音软下来,握他的手:“我知道的。”
走入梨林间,花开得正盛。
小乙痛心疾首:【青萍,刚刚你怎么了,叫你也不应。】
青萍发了一会儿呆,回道:【没办法了,等下次戏长曲突破吧。】
小乙为他遗憾且惋惜。
青萍也和它遗憾,但除此以外,他没有和小乙说,他心底还有一些不可说的庆幸。
庆幸错过了好时机,庆幸还可以将动手的时刻再延后,庆幸不必现在就结束。
发现戏长曲已经突破时,心中“噔”的一声,仿佛有一块重石落地,身上也随之卸下了某种负担。
尽管这是暂时的。
走得累了,青萍停在梨林间,在明媚的阳光下仰起脸,看见树上雪一样白的梨花,听见风吹过树林与花朵的声音。
他的身后,在看不见的远处、高处,半山腰一处山岩平台之上,从走出去到停下来,戏长曲始终静静地远望他。
几十里开外,先前与戏长曲有过交锋的撑皮人转动身上墨痕,向青萍所在之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