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谢心中有事,没吃多少,留给沈冰澌风卷残云,呼啦一下连肉带骨全都倒进嘴巴里。
修真者到了元婴境,其实也不用吃饭的,但这些凡夫俗子的臭毛病,实在令人享受,就连各峰长老得道多年,也还是会为了一盘鱼食指大动。
“还好我修的不是断绝食欲的无情道。”沈冰澌庆幸地想。
一顿美味享用完毕,沈冰澌主动去洗了碗筷,对他来说,这简直比杀妖龙还麻烦,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控制着水灵和火灵在碗碟曲里拐弯的边边角角里冲刷,力度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这简直就像在一层薄冰上起舞,稍不留神就会把事情搞砸。
费了老大力气,终于洗完所有锅碗瓢盆,沈冰澌直起腰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洗的真干净。”容谢拿起一个亮闪闪的餐盘,赞道。
沈冰澌十分受用,但还是板着脸提醒容谢,以后不要再承接任何聚会,就算老头子们只吃了一条鱼,但祸祸出来的碗碟就有一大堆,沈冰澌在灵镜宗修行这么多年,除了师父,还从来没有以这样的礼数伺候过任何一个老头。
容谢对他不正经的形容报以微笑。
他知道,沈冰澌这么说,也是为了他着想,他喜静,本来就不喜欢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来,沈冰澌推了无数上门拜访,也从来不把外面的人带到山庄里来,就是为了给他留一片清净。
如果没有做那个预知梦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个梦……容谢现在的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快乐、多舒心。
念及此,容谢的笑容黯淡下来。
忽然间,他的手臂被人抓住,热乎乎地攥在掌心里。
容谢抬起头,撞上沈冰澌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神采奕奕,好像有团火在瞳孔里燃烧,定定望着人的时候,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情。
“我们做吧!”
如果台词不是这种糟糕的内容。
“吃完饭不要闲着,得下地走动,你那养母不是经常说吗?”沈冰澌笑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做了,我把功力传给你,也省得你一天到晚为了些不相干的事烦心。”
容谢:“……”
容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过去了,他就像路边无辜的柴草垛,“刷”的燃烧起来,从头烧到脚,从里烧到外。
偏偏那乱扔火苗的家伙还一脸赤诚,回过头来,看见他一个垛默默立在熊熊火焰中,问他为什么这么红,为什么这么热,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容谢咬住嘴唇。
缓慢而坚决地推开沈冰澌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把手臂背到身后,退开一步。
“我……不……”
“我们不能……不能这样做。”
容谢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沈冰澌诧异地望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你的灵力明明快耗尽了,我刚才摸到——”
“我说不,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容谢忽然不顾一切地说道,他不敢看沈冰澌的眼睛,双手因为激动而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头。
“……为什么?”沈冰澌的语气也淡了下来。
“因为……”容谢发现这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舌头好像涩住了,难道作为挚友拒绝双修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除了沈冰澌以外,其他人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吧。
“难道还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知道灵力耗尽会造成什么结果?境界跌落都是小事,天人五衰……”沈冰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紧闭嘴唇,让那晦气的词烂在肚子里。
所谓天人五衰,是修炼中最可怕的一种情况,甚至比走火入魔还要可怕,走火入魔至多是爆体而亡,一瞬间人就走了,没有什么痛苦;天人五衰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老、腐朽,年轻鲜活的肌肉一点点塌陷下去,光洁的皮肤爬满皱纹……修炼中夺天道之力为己用,天人五衰却正相反,修真者曾经夺取的天道之力都会在一瞬间还回去,一具鲜活的肉|身就这样变成了惨不忍睹的干尸,偏偏却有一线生机,还能喘气,能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沈冰澌之所以提到天人五衰,是因为它是灵力耗尽引发的极端结果之一,理性让他脱口而出,可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不会让那种可怕的事发生在挚友身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允许。
“我不会那么倒霉吧。”容谢苦笑着说,总不能所有倒霉的事都集中在他身上发生吧,他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选双修也倒霉,不选双修也倒霉,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啊。
“你就听我的话,双修不过是一种修炼方式而已,和丹修、闭关没什么区别,我已经借着《双修秘录》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身体的结合只是为了让两个人的经脉连成一个体外大周天……”沈冰澌试图向容谢讲解双修的合理性,有些事情只要祛魅了就没什么了不起,不能接受只是因为流俗的观点,容谢不像那些俗人,抱着一些没用的观念不放,容谢很乖,只要他引导一下,他就会听话照做。
容谢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容谢捂住了耳朵。
沈冰澌停住话头,他感到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下巴僵硬发麻,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把剩下的话说完,“你不用担心……这样不会影响……我的……”
容谢保持捂住耳朵的动作,摇了摇头。
沈冰澌感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他考虑了很多,唯独没考虑一种可能,容谢不愿意。
容谢不愿意,容谢讨厌这样。
容谢讨厌……他。
沈冰澌垂下眼睛,所有情绪在转瞬间转换收敛,他像是完成了招魂仪式的人像傀儡,曾经得以附体的灵魂带来的喜怒哀乐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人形躯壳。
鲜活得意的表情、肆意嚣张的笑容,全都消失在一张完美无瑕的假面后面,当他再次抬起头,直视容谢时,容谢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你决定就好。”他飞快地点了一下头,从锦囊中幻化出外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涣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