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重阳,京中传来消息,乾兵大举南下,和谈竟是烟幕弹,其志非交好,实乃侵夺。贼兵不日即到王城洛京,天下哗然。
秋菊依旧开遍苏阳城,可洛京危在旦夕,苏阳城也无暇再举办花展。城内百姓终日谈论着乾兵的动向,人心惶惶,生怕乾兵会攻破洛京,直下江南。毕竟,强悍如煜国,都被大乾国灭掉了,何况是一向兵威不振的宣国。
整个柳巷都变得冷清了不少,落英阁也不例外。就连往日没心没肺的春棠,今日都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起来。不过,她倒还没到忧国忧民的那种境界,只是思考着如何能让玉美人开心些。她知道,玉美人虽不说,可心里担心的很,毕竟她心上人也在前线战场。可尽管如此,春棠依旧没有忘记去小厨房将菊糕顺了一些回来。
“娘子,您尝尝这菊糕,糯糯的,可香了。方才小厨房的彭嬷嬷死盯着,我好不容易才多拿了几块。”春棠一边嚼着,一边摸出一块花糕递给玉美人,但玉美人只是就着茶水抿了一口,便不肯再吃了。
春棠看着越发消瘦的玉美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自洛京城破的消息传出后,玉美人就有些反常,平时不急着教的东西,这段日子一股脑地往她这里塞,甚至比之前练得更勤了。
“你这盏点得不对,要先用茶筅调膏,”玉美人说着,将热水注入春棠手中的茶盏,用茶筅击拂起来,“得搅到盏中泛起饽沫,才能停手。”
春棠接过茶盏,学着她的样子击拂起来,可盏中的茶末却怎么都不肯泛起饽沫。
“茶筅要垂直击拂,没教你画圈!”玉美人猛地摔了建盏,碎瓷溅到春棠脚边。春棠有些吃惊,这是她头回见玉美人发火。
“娘子,我错了。”春棠放下茶筅,跪着就收拾起地上的残片,接着又泄气道:“可小菊姐姐学了两年才学成点茶,我才学了一个多月,娘子你不要这样心急嘛。”
“我不心急怎么成呢?”玉美人长叹了口气,将茶盏递给春棠,“你再练练,我去红姑那儿一趟。”
春棠一边击拂着茶汤,一边看着玉美人的背影,忽而明了:这玉美人可真爱惜自己!现下乾兵压境,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危及苏阳城,日后指不定落英阁也无了,技不压身,若尽快学成,不管谁当皇帝,总得喝茶吧,要喝茶,这门手艺指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场,比如开个茶馆什么的。
想到这里,春棠险些为玉美人的用心良苦感动地哭了出来,心想日后自己若当了老板,定要好好报答她。
靖和二十六年,惊蛰,苏阳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春棠踮脚关窗时,听得楼下的人窃窃私语。
“洛京东门的朱雀旗都被乾军踏碎咯……”
“听说官家的龙袍都被扒了......”
“宫里那些娘娘,哎哟造孽......”
伴随着“啪嗒”一声,玉美人腕间的佛珠突然断裂,沉香木籽滚入地砖缝隙。春棠的心猛地一紧,慌忙上前,可还未开口,就被玉美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小棠儿,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他……”玉美人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打湿了春棠的肩头。
春棠拍着玉美人的背,柔声安慰道:“娘子别怕,赵将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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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二十六年,立夏,流花池畔爆出欢呼。春棠挤进人群中,听得有人拍醒木,兴奋道:“五日前,康王宋德真在许州称帝,改朝建元,佘家军在采石矶大破乾兵!咱宣国,亡不了!”
春棠一听,心中大喜,撒腿就往落英阁跑,她要赶紧给玉美人报喜。
可刚跑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春棠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正朝她奔来。
“小心!”随着男子的一声大喊,马儿被猛地勒住,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发出一声嘶鸣。
男子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春棠面前,微微拱手,语气诚恳地说道:“小娘子,实在对不住,方才太急了些,你可有受伤?”
春棠被惊得倒退几步,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看向那男子。只见他身着绯色盘领窄袖袍衫,下身配着大口宽裤,脚蹬一双乌皮靴,头戴平巾帻,虽有些风尘仆仆,但依然整洁利落,肩头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长剑显得格外醒目。而且面容刚毅,星目朗朗,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春棠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没事没事,大人你自去吧。”
“这样……”男子将春棠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无外伤后,又道,“性命要紧,还是得找大夫瞧瞧,但我现下急着去落英阁办桩事,等我办完,再送你去如何?”
春棠怔了半晌,指了指身后的柳巷:“我便是落英阁的。你找谁?”
男子神色微微一凛,问道:“那你可认得一位叫做裴玉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