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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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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觉倚靠在墙边,抬头望去,陆时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他好熟悉这双眼睛,漂亮的像宝石一般的眼睛。他不知道要对陆时说些什么,耳边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不是完全属于自己,还是来自另一颗心脏。

“我以为你还要在那边待上几天。”沈觉率先打破了当下诡异的寂静,他向后挪动了一小步,在他俩之间空出更多的距离,这样他可以看清陆时的脸。陆时看起来很疲惫,眼睛微微发肿,充斥着红血丝,但他还是笑着,一如之前那样平静又不带情绪的微笑。沈觉其实不喜欢他这样的微笑,好像这种笑容总是在说“没有关系”,可为什么,明明背后还有陆时自己隐藏起的东西,他看不见。

“想了,就回来了。”陆时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用另一只手撑着一边的墙,声音沙哑。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想什么,想回来这个房子?还是想回到沈觉的生活里?或者只是简单直接的,他想沈觉。

沈觉双手抱胸,打量着陆时,半晌他笑了一下,问道,“那还走吗?”

“不走了,不走了。”陆时也笑了起来,和刚刚的微笑不同,他似乎是卸下了一层虚假的伪装,真心实意地感到轻松。因为他脚踏实地地,正站在这栋房子里,站在沈觉的面前。

没有多余的寒暄,沈觉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陆时则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到楼上的房间里。不一样的是沈觉这次提出要不要帮忙,而陆时则是摆摆手拒绝了。把房间全部恢复原状之后陆时倒在了床上,这个熟悉的床,和前一个月时躺上去的感觉别无二致。

他想到了一个很久之前看的电影,那句经典的台词,“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至于现在到底是兜兜转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还是他已经跨越了一个节点来到了下一段节点的入口,他也不是很清楚。

今天下午和John打完电话之后,陆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久到忘记了时间,久到天都黑了下来。他试图弄清楚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试图分辨出他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焦虑和胃痛的双重折磨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天黑下来后,他望向窗外,这个场景在一周前发生过一次,他无法想象如果那晚上没有回去到底会发生什么。

回到那里,再重新来过。

下楼时沈觉正抱着吉他靠在沙发上随意地拨动琴弦,看到陆时走过来时他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让出了一个位置。陆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也望向电视,随后看向沈觉,“你今天吃饭了吗?”

好平常的一个问题,但沈觉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因为陆时不在的时候他甚至忘了吃饭。他本身并没有觉得饿,在陆时问出这个问题后胃就开始发出了强烈的反抗。

“没有。”沈觉抬起头,他都准备好迎接陆时的一顿啰嗦了,却只对上陆时那双沉默的眼睛,里头藏着些许的责怪和担忧,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只是没有宣之于口,但眼神骗不了人,何况陆时的瞳孔颜色很浅,情绪容易泄露。

“便利店买点?”陆时说道。

“走。”沈觉也立刻放下吉他。

京都的夜太安静了,陆时不记得是多少次这样走在沈觉的身后,眼前的场景在和之前的记忆不断重叠,一次又一次,他看清这个背影的轮廓。

沈觉看到陆时拿出一打啤酒放在收银台的时候挑了挑眉毛,他看了看陆时,发现对方也刚好迎上自己的视线。

“陪我喝点?”陆时询问道,“你能喝吗?”

沈觉下意识地想拒绝,他痛恨酒精的味道,但看向这双眼睛的时候他好像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他没有作答,只是沉默着轻轻点头。

两人在桌上随意对付了两口饭,沈觉提议去后院喝酒,拉开后院的门,陆时看到了一对用玻璃纸包裹着的杯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沈觉,后者则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了他的视线。

鼻子酸酸的,情绪上涌的速度超乎起自己的想象,眼泪突然在眼眶囤积,陆时走上前去拿起了那对杯子,和他之前买的很像,又是一只猫和一只狗。说“谢谢”好像太生疏了,他拿起了一只杯子,端详了一会,对沈觉笑道,“这个猫真像你。”

对方没有说话,侧过头打开了两瓶啤酒,只是头发别在耳后,陆时看见了他发红的耳尖。

坐下后沈觉点起了一根香烟,夏夜的风吹散了烟,飘散着笼罩到了陆时的那一侧。

“我以为你没那么喜欢喝酒的。”沈觉开口说道,“为什么今天要喝?”

陆时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向旁边看去,“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沈觉偏过头,伸手往烟灰缸里掸了一下烟灰。

”我也不知道。”陆时用手摩挲着瓶身,似乎有些犹豫。

“你想听我说什么?”沈觉问道,其实他有感觉,这个“精英人士”在这瞬间的局促,工作和生活上总是信手拈来的陆时总在面对他的时候开始变得畏手畏脚。

门把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面对那个犹豫的叩门声,沈觉也在犹豫,他小小地开了点儿门缝。

“不如问点你想知道的吧?”陆时又喝了一口手里的酒。

“我想知道的?”沈觉抬起眼睛,熄灭了手里的烟,他将双手的指尖对上,又盯着手指发呆。半晌后他开口道,“我想知道你们这种人的人生会有什么烦恼?”

“我们这种人?”陆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属于哪种人,但我自己最大的烦恼是不自由。”

“怎么会。”沈觉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他侧过脸去瞧瞧撇了一眼陆时,陆时的眼睛不在笑,夜幕下显得格外孤独。

“因为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话是夹杂着期许的夸赞,总有周围的事情和人裹挟着自己在前进,我似乎从来没有理由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陆时抬手抹了一把脸,他不确定是不是酒量变差,还是有什别的东西在扰乱心神。

“这样吗?”沈觉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心不在焉,手心里的火苗明明灭灭,“还有呢?”

“还有…”陆时顿了顿,抿起了嘴。

还有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还有无聊吧。”陆时说道,“过了太久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所以我短暂地逃跑一下,就跑来这儿了。”

“这儿自由吗?”沈觉问道,他望了望这个小院儿四周的墙壁,四四方方地框住一片小小的天。

“你是自由的。”陆时说道,他转头望去,沈觉一双乌黑的眼睛映照着火光,正越过黑暗的夜也在望向他,“所以我也觉得自由。”

沈觉看着陆时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他当然知道陆时为什么觉得他自由,只是这份东西该不该分享给陆时,向下的自由并非真正的自由,如果只是假意的欺骗,如果自己再自私一点,是否可以让夕阳停留得再久一些。

“挺好的,我活着还是很有意义的。”沈觉又点了根烟,他本以为生命会在那个晚上按照他预料的方式终止,可偏偏陆时又打破了这一切来给它赋予了新的意义。

“当然。”陆时轻声说道。

“你有什么问我的吗?”沈觉感到酒劲有些上来了,低头一看谈话间林林总总也喝了不少。

“不,算了。”陆时摆了摆手,把一个空罐子放在了地上,“有些事情你愿意说的时候我会听,但我不想问。”

沈觉又抽了口烟,抬头看着烟雾在眼前升起,陆时想问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他随便猜猜都能猜到会有哪些问题,但确实,他不想说,或者,他暂时不能说。

“不过确实有个问题,”陆时又突然开口,“那天我喝多的时候你叽哩咕噜地在旁边用日语说了什么?”

沈觉微微一愣,他想了一会,随后突然笑了一下。“没什么,夸你酒品好。”

“我看不止吧。”陆时撇撇嘴,“还有呢?”

沈觉端起手中的酒放在眼前看了会,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酒味吗?”

“啊?”陆时开易拉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啊…”

“没关系。”沈觉摆了摆手,“偶尔喝点也没什么。”随后他抽下这根烟的最后一口,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我爸在赌博之前几乎不喝酒的,只是后来越输越多,家里的酒瓶也越来越多。后来他就开始砸酒瓶子,每个酒瓶爆炸开来都有浓重的酒精味儿。一般那个味道达到一定程度,他就会打我妈。”他伸展了一下有点儿僵硬的手臂,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好了,因为我舅舅把我妈带走了,所以她应该过上幸福的日子了,这就够了。”

好像说出来也没那么困难,沈觉说完这些话后感到有些奇怪,没有想像中的如释重负或者纠结难堪,反倒平常的像他在自言自语。不过一转头,他对上了陆时那双眼睛,又是那种神情,一瞬间烦躁的感觉在脑子里喷发,他眯起眼看着陆时,似乎在用眼神警告他别这样看着自己。

陆时看懂了沈觉的眼神,只是借着酒劲,他这次没有选择妥协:“那你呢?你的幸福不重要吗?”

面对陆时再一次向下突破这个问题,沈觉感到相当出乎意料,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被击碎,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重要吗?当然是重要的。在一切还没毁掉之前,在他还没有一次又一次陷入恶梦之前,他都认为是重要的。只是后来只能麻木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生命。

心底最深的一道伤口突然被剖开,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管一管这个从未痊愈的地方。

麻木铸造的壁垒被击碎,他仿佛赤身裸体地被呈在这个世界上。

沈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心,半晌后突然一股无名火在心里越烧越旺,冲动在一瞬间爆发,眼泪就这么莫名涌出,快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颤抖着问出那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陆时借着后院里昏暗的灯光,看到了沈觉挂在眼下的那滴眼泪,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沈觉哭,但他还是慌了神,手里的酒瓶掉在了地上,啤酒洒在鞋面上,冰凉一片。

“重要啊,当然重要…”沈觉用力地用手擦掉眼泪,可是肩膀还是止不住地颤抖,酒精怂恿着所有的情绪涌出,他实在是再也无法阻挡心里汹涌的委屈,“可是我能怎么办?你能让我怎么办?我现在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只能告诉自己不重要…我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是我自己想活成这样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命好?”实在是擦不干净眼泪,他干脆用手直接把脸捂了起来。

“喂。”

这个声音突然把沈觉拉回了现实,他突然停止了哭泣,像是才意识到面前有个人似的,呆愣地用手捂住了嘴。下意识地他想逃走,却在站起来转身的一瞬间被后面的人拉住了手腕,他惊愕地回头看去,陆时正用一种充满歉意却用坚定的眼神盯着自己,挣脱无果,他只能站在原地。

“我是命好,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命好。”陆时哑着嗓子开口,沈觉的眼泪好像戳中了他的某个情绪,一瞬间他也有一种莫名的委屈,不完全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沈觉,“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痛苦无法攀比,我只是觉得你的幸福也很重要。”他顿了顿,“对我来说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觉站在原地,任由陆时抓着自己的手腕,是喝得太多还是真的醒酒他已经分不清了。这句话份量太重,重道让让他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的情绪,眼泪消逝,泪痕也在漫长的沉默中被风吹干,他缓慢地消化着这复杂的情绪。

无法抑制生长的种子,还是攀升到了心头那一处最柔软的地方。

夜晚的天这么黑,灯这么暗,视线这么模糊,沈觉却似乎看见了陆时那颗跳动的心脏。

热烈的,克制的,痛苦的。

手腕处的力道突然松开,接踵而至的是陆时慌张的道歉。耳朵里闷闷的,沈觉感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语气里辨别出对方有些焦急。

潮湿的夏夜,躁动的空气,无数无法言说的情绪在两人中肆意翻涌着。啤酒留下的苦涩感和眼泪的咸味混杂在口中,带来一种更难以开口的阻挠。

“你喝多了。”终于把所有的情绪吞咽,沈觉在开口时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也变得沙哑起来,“去睡觉吧。”

陆时见沈觉的情绪平静下来,却没有觉得心安,他感觉到面前的人又筑起了高墙。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想要表达什么的他,在这一刻决定不破不立,于是他也站了起来,轻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否能过得好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当然是真心实意地想沈觉好,似乎这段关系是否有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在这一刻里只想要他好,至于是怎么个好法,陆时也清楚,这些轮不到他置喙。

沈觉抬眼看向另一侧,他其实想问问为什么,但陆时从头到尾的态度里已经藏着一个他并不想现在揭开的答案了,再问下去这层窗户纸很容易就要被捅破,他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无端地想到陆时的相机,沈觉希望世界在这一刻可以暂停,没有以后也没有过去,一切可以真正定格在这一秒。他回过头,对上陆时的眼睛,

“谢谢你。”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回应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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