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混的呢,那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啊,你要喝纯的倒是快。”那人比划出无根手指,“五杯。”他又顺手端起一个大一些的玻璃杯,追加了一句:“这种杯子,不是那个shot杯。”
“行。”沈觉面无表情地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酒杯凑到唇边,先是挑衅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随后抬头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辛辣冰凉的伏特加刺激着整个口腔又滑到胃中,沈觉抿了抿嘴依旧面不改色。
陆时很想阻止沈觉,只可惜已经是喝的完全脱了力,他只能靠在沈觉的肩膀上,想要抬起的手也被一把按下动弹不得。他小声地在沈觉的耳畔说着“别喝了”,却被沈觉一个眼刀逼得只能低下头去。
周围爆发出起哄声,酒杯一个接一个地递过来,沈觉也平静地接过一次又一次一饮而尽,喝得太快反而一时半会没什么感觉,喝完最后一杯他反手把杯子倒拿,晃了晃没有一滴酒剩下,扫视了一圈后声音低沉地问道“够了没?”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半晌后其中一人站了出来打了个圆场,讪笑着拍了拍陆时的肩膀说道,“行吧行吧,Lewis这朋友是真够意思,下次再带来一起玩吧,我们回头有空回国再聚。”
沈觉懒得再管这些人,一把抓住陆时的手把他从卡拽了出去。
出了club凉风一吹,陆时才稍微有点清醒,他挣扎了一下,扶着路边的杆子才站稳了脚步,看着面前的沈觉,他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切都是真的,鼻尖发酸,眼睛也痛得厉害,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沈觉打断,“要不要吐一下?”
“不了…”陆时摆摆手,“吐两轮了真的没东西吐了。”他抬眼看去,面前的人脸变得惨白,眼周一圈微微泛红,正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似乎都要咬出血来。
看到这样的沈觉,陆时真的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拧了几遍的抹布似的,眼泪一瞬间涌在眼眶里,他努力控制了几下都无济于事,顺着眼角滴了下来,“对不起。”陆时声音颤抖的厉害,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疲惫又无力。
“够了够了。”沈觉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稳了稳精神,又伸手拍了拍陆时的肩膀,“你要是喝死了没人管我吃喝了。”
听着沈觉这话陆时也破涕为笑,他抹了一把脸,带着醉意地说道,“走吧,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们回家。”
回家。
出租车穿越市区,窗外霓虹灯的光影扫在沈觉的脸上,他反复回想着这个词汇,头晕的厉害,脑子里只能反复闪烁着这两个字符。
“沈觉。”陆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觉回过头看去,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沈觉,对不起。”陆时小声地说道,喝醉酒的陆时难得的乖巧,他不再工作中的精英做派,也不是生活里的长辈模样,此时的陆时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狗,可怜巴巴地道着歉。
“你还要说多少次啊,真的够了。”沈觉抱着手臂没好气地说着,视线又转向了窗外,嘴角却挂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真的。”陆时继续小声念叨着,“你放心,我死不了,我管你吃喝,一辈子都成,我以后赚钱都给你花。”
沈觉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个白眼,不过这是好事儿,这话要是真的,陆时的钱他三辈子都花不完。
肩膀突然一沉,侧过脸看去,陆时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沈觉感到身体突然僵硬,他伸手推了推陆时的肩膀,试图把陆时挪开,“你干嘛啊……?”
“我好累啊,沈觉。”陆时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声音模糊又低沉,像在抱怨,却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头也疼,胃也疼,你别推我。”
眼见着实在推不动,沈觉自己也觉得头疼欲裂的,只好放下了手,叹了口气说道,“活该,谁叫你非要去。”
“我没办法…”陆时嗫嚅道,“不去要被念叨。可是你还是来接我了,谢谢你。”
“好了,闭嘴。”沈觉虽然嘴上吐槽道,还是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陆时靠的更舒服一点,“再吵我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你不会的。”陆时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沈觉是个很善良的人。”
沈觉没有说话,车子开出了那片市区,一切又变得安静,整个车厢里只能听到陆时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沈觉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善良在之前对于沈觉来说不是一个褒义词,他总觉得母亲因为太善良太心软受了太多的苦,自己又因为对父亲抱有最后一丝的善意被推进了深渊,所以在这之后他尽力表现得不那么“善良”,刻薄和攻击性成了他的伪装,可当陆时把这个词用来形容自己的时候,一切又被暴露无疑,心也在不停地震颤着。
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陆时睁开了眼睛,酒劲上来也快去的也快,他几乎是醒了大半,转头却看到沈觉的脸更加惨白,紧闭着眼靠在车窗边一动不动。
“沈觉,到家了。”陆时绕到沈觉的那一侧打开了车门,用手扶着沈觉的肩膀轻声说道。
沈觉眯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强撑着下了车,陆时在一边想伸出手去扶他,却被沈觉挡了下来,“没事。”
进了门之后沈觉正准备低头去换鞋,却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完全丧失了重心,一下向前倒去,胃里翻腾倒海,还好身后的人及时抓住了他,一把捞了回来。耳鸣地厉害,他压根听不到陆时的声音,只能借着力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陆时一时愣住了,眼看沈觉捂着胃弯下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意识到沈觉可能真的喝得太多,胃在剧烈抗议。陆时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伸手托住面前人的后背,小声哄道:“先去卫生间,我扶你过去,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沈觉这会儿已经没力气反驳,被陆时半拖半拽地扶到卫生间。一到马桶前,他整个人几乎是跪倒在地,扶着马桶边沿干呕了几声,接着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陆时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不要急,别憋着。”
沈觉一边吐着,一边觉得脸发烫,身体发冷。酒精让他感到格外虛弱,整个人都脱了力。
陆时在一旁又是递水又是顺气,忙活了半天也觉得自己手脚发软,沈觉干脆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腿上,咳得话都说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陆时强忍着头晕把沈觉从地上捞了起来,半拖半拽着给沈觉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躺下来自己也是累的够呛,陆时靠在床边努力深呼吸了几下不要让自己晕过去。
沈觉察觉到身下的床垫柔软,吐完之后似乎感觉好受了一点,他眯着眼睛撇了一眼身侧的人,试图用手撑着坐起,结果还是向后一倒摔回了床上。
“你干嘛,好好躺着,你要什么我给你拿。”陆时扯过一旁的毯子往沈觉身上一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回去。”沈觉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跟几天没说话了似的,哑得不成样,正准备用手去掀开毯子,陆时的手却率先按了下来。
“躺着吧,别动了。”陆时轻声说道,“都喝成这样了要是再给你扔地上那我真的太不是人了。”
“随便吧。”沈觉把手从陆时的手下抽了出来,靠在自己的眼睛上,“算我工伤。”
“行,行。”陆时笑了笑,他的眼睛没法从沈觉的脸上挪开,褪去平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沈觉似乎回到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此时好像只是和朋友喝醉了酒回家后躺在床上休息,疲惫又满足。
“沈觉。”陆时小声地喊了一声,回应他的是沈觉闷闷地一声“嗯。”
“你之前说我命好,我确实是,认识你也是我命好的一部份。”陆时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沈觉散在枕头上的头发,目光却又游离开来。
沈觉没有说话,依旧维持着把眼睛遮住的动作,只是胸口小幅度地颤抖暴露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沉默地回应着这句话。
其实也想说些什么,说自己确实因为陆时的出现又进入了新的生活,说自己很喜欢新生活中的自己,说自己又捡起了许久不碰的音乐,说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幸福。
只是这是限定时光的幸福,他只能按下不表,当陆时离开,一切又回到原点,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这么坦然地面对这段时间的幸福。
夏天总会结束的。
怅然和遗憾,他没有勇气去回应陆时的真心话。
陆时的手依旧在轻轻揉捏着沈觉散开的头发,面对沈觉的沉默,他想了想之后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还好吧,不长。”沈觉把手放下,偏头看了一眼陆时的手,并不觉得反感。
“都快到锁骨了。”陆时把一缕头发拉着向沈觉的脖子那里比了比,“我从来没有留过长头发。”
“你可千万别。”沈觉勾起一侧的头发圈在手指上绕着圈,撇了一眼陆时,“你这个长度刚好。”
“我也从来没有打过耳洞。”陆时的手指又顺着头发向上滑去,停留在沈觉的耳侧,轻轻摸了摸他耳廓上的耳钉,被触碰到的皮肤刹那间就发红,这抹红又悄然蔓延到沈觉的脸侧。
“精英会打耳洞吗。”沈觉仰躺着看向天花板,温暖的房间,柔软的床垫和陆时身上的气味让他觉得昏昏欲睡,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为什么不会呢?”陆时的手指挨个滑过沈觉右耳上的耳钉,最后停留在他的耳垂处。“明天陪我去打一个?”
“行。”沈觉随便应了一声,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拽着毯子翻了个身,不一会就睡着了。
陆时依旧靠在床边,酒醒了大半反倒没什么困意,他刷着手机,突然看到Steven的一条又撞废了一台跑车的朋友圈,几乎也没想,截屏之后用一个匿名邮箱直接发到了Steven父亲的邮箱里,一气呵成。沈觉在喝酒的时候他是有意识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一杯一杯的灌下去,每一口都让他的心脏猛烈震颤一下。
陆时转头看向一边陷入睡眠的沈觉,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自言自语道“你也是在乎的我的吗?”
明明说服自己回应不重要了,只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他还是渴望这座寂静的山能传来回音。就这样贪心下去吧,让理智荡然无存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