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京都下起了雨,夏季总是多雨,陆时坐在沙发上看着雨水落下,感觉自从自己来了这边一半时间都在下雨。耳边是雨声,还有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沈觉刚洗了个澡,此刻在吹头发。
陆时觉得这辈子可能再难有这样宁静又满足的时刻了,他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潮湿的泥土味和从浴室里散发出来的柚子洗发水味。
突然吹风机的声音停止,紧接着就是掉落在地面上的脆响声,陆时一惊,走到浴室门口二话不说就拉开了门。沈觉正捂着右手的手腕,半蹲在地上,吹风机的后盖被摔碎了,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看到陆时突然的出现,沈觉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身体一震,随后甩了甩手腕站起身,用左手捡起了吹风机,“没事,手滑了。”
“手。”不等沈觉反应,陆时强硬地扯过沈觉的右手,伸手摁上一个经脉处,沈觉立马被疼得龇牙咧嘴,用力抽回了手。
“你干嘛啊?”沈觉提高了声音,把吹风机往身后的洗手台上“哐”地一放。
陆时撑着门框,皱着眉头说道,“之前你就说过这个手有旧伤,是一到下雨天就疼吗?”
“唉,都说没事了,前段时间吉他弹得太频繁,有点劳损就是了。”沈觉有点局促地捏了捏手腕,不耐烦地说道。
陆时越过沈觉拿起了吹风机,后盖虽然碎了,但勉强还是能用,他扶着沈觉的肩膀给他转了个方向,随后按住了想要挣扎的沈觉,“站好。”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柔和,陆时拿着吹风机的手微微倾斜,另一只手指穿过沈觉的发间,细致地将还湿着的发丝拨到一旁。
“手怎么受的伤?”陆时的声音穿过吹风机的噪音,低声询问着。
“被砸的。”沈觉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手腕左右活动着,陆时的手在不经意出碰到后颈时,感觉像是有一道电流通过,他浑身一激灵打了个颤。
“被砸的?”陆时继续疑惑地重复到。
“跟你说过了,我爸以前喝多了就发酒疯。”沈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有天想用棒球棍打我妈,我用手挡了一下,骨头就断了,后来就一直这样。”
陆时的手一僵,又不小心扯到了沈觉的头发,赶快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吹风机给他道歉,“对不起,疼吗?”
“都不疼。”出乎意料的是沈觉没有发作,只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吹到这样就差不多好了。”
都不疼,头发被扯到说不疼,手腕曾经断了也不疼,现在每到阴雨天要忍受没完没了的后遗症也不疼。
陆时觉得还是自己的心最疼。他一瞬间开始质疑自己究竟能做什么,给他找最好的理疗师,甚至需要手术的话他也愿意花重金去请最好的医生,可是心里的伤呢?他到底能做什么。
沈觉看了看站在一边有些忧虑的陆时,耸了耸肩,用轻松地口气说道,“又不是你干的,被砸的也不是你,你在这难过个什么劲。”
陆时没有说话,只是拉起沈觉的手腕轻轻揉捏着。
“好了,没事了。”沈觉扶开陆时的手,走出了浴室,坐在了沙发上,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不是说要看电影吗?难得休息一天。”
沈觉其实也是喜欢看电影的,以前没事干的时候就抱着他那台破二手笔记本坐在地毯上看电影,网络不好的时候总是卡顿,画面也很不清晰,但那是他难得可以逃避现实生活的方式。
陆时刚来的时候就觉得那台老电视不行了,二话不说就给换了个新的,美其名曰自己要用来看电影,结果二人一直忙的时间错开,一直都没有一块看完一个完整的电影。
但沈觉没想到的是陆时挑了一部对他来说这么无聊的片子,冗长又宏大的叙事一向是他最不喜欢的东西,特别这部电影的导演又是一个喜欢拍大场面的强迫症,没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有点审美疲劳了,歪着身子靠在他和陆时中间的抱枕上觉得眼皮打架,有点犯困。
“手,给我。”陆时本来在专注地看着屏幕,突然冷不丁地转头对着沈觉说道。
“干嘛?”沈觉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自然地把右手伸了过去。
陆时推着沈觉的肩膀抽走了隔在中间的抱枕,又拉过他的手腕,沈觉被这样一拽整个人跌在了陆时的肩膀上,只能勉强用左手撑着不让自己直接倒下去。
“靠着。”陆时的口吻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感觉,双手再沈觉的右手手腕上轻轻按揉着,“之前打篮球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康复,只能帮你放松一下。”
沈觉也懒得和陆时较劲,他已经了解这个人了,但凡这个时候要是自己和他拗起来,那是真的没完没了,并且每次他都只能举手投降。干脆整个人靠在陆时一侧的身上,斜躺着用左手去拿盘子里的零食,却又被拦下,身旁的人飞快腾出一只手,拿起一个零食就塞进他嘴里。
手被按摩的很舒服,沈觉感觉自己像古代皇帝一样,有人按摩,还有人时不时往他嘴里塞点东西吃,除了面前没有歌舞只有一个有些无聊的电影,其他简直是一切完美,虽然干那些事情的是同一个人。
电影里有个老头配角一闪而过,陆时像是梦呓般地念叨了一句,“这人真像William。”
沈觉侧过脸看了眼陆时,又看向电视问道,“你很喜欢这个教授吗?”
“嗯。”陆时轻声回应道,“以前他就和我说过,趁着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所以那天我才想起来,既然我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呢?”
“是啊,他说得有道理。”沈觉应着,虽然依旧看着屏幕,但目光早就散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时。”过了半晌后沈觉又抬头喊了一声,不知道陆时按摩的动作什么时候停下了,手却还自然地握着他的手,他注意到了,但并不想把手抽走。
陆时如梦初醒般地回神,然后低头看了眼沈觉,“怎么了?”
“杏奈说过两天有烟火大会要一起去,本来我都拒绝他们了,但你想不想去?”沈觉懒懒地问道。
“烟火大会啊……”陆时拖长了语调,他突然想到那天John躺在床上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自己告白的场景,说要带Victoria去海滩放烟花。烟火大会的烟花总比John自己买的好看吧?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陆时笃定地说道,“我想去,我们俩一起去。”
“好啊。”沈觉答应地有点有气无力的,陆时本以为他是因为性质缺缺,谁知一低头,沈觉把脸埋在衣领里,闭着眼睛,睫毛先是微微颤动了会,随后平静了下来,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沈觉像是个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胸口就睡着了。
沈觉醒来的时候陆时在内心感叹谢天谢地自己有好好锻炼,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也愣是没有动一下。沈觉倒是没有之前那么一惊一乍的,只是有点尴尬地撑着沙发爬了起来,揉了一把脸自顾自地念叨了句,“怎么睡着了。”
“谁知道啊,把我当枕头了。”陆时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陆时把手机从茶几上拿过来,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锁屏还没有换回来,趁着沈觉还在揉眼睛的时候立马换了另一张风景照。
消息是John发过来的,锁屏界面的提示是一张照片。一般John不会只丢一张图一句话都不说的,陆时有点意外地解锁,随后打开微信。
照片里的Victoria笑得很灿烂,她搂着John的脖子,两人的脸贴在一起,John更不用说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笑昏过去的状态了。虽然早有预料,但是陆时还是觉得有点惊讶,随后是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合着好兄弟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就如此简单直接地塞狗粮。
沈觉凑了过来,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指着Victoria问道,“这是谁?是John之前说喜欢的那个女生吗?”
“是的,她人真不错。”陆时点了点头,“比他之前谈的那几个女生靠谱多了。”
“哦…那他俩现在在一起了吗?”沈觉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若有所思。
“对啊。”陆时的声音里还是有藏不住的低落,他当然是为了John开心的,只不过总是联想到自己的情况,不由得觉得有些失落。
“真不错。”沈觉赞许似的点了点头,“John是个好人。”突然他又很无厘头地接上了一句,“那他们会结婚吗?”
陆时也被问住了,盯着照片哑然了一阵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万一呢?John以前还叫我…”—John以前还叫我带你去喝他的喜酒,陆时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好在半路刹车,他继续说道,“叫我去当他的伴郎。”
“那你得比他晚结婚了。”沈觉身子一歪,又靠了下来。陆时发现这次回来之后沈觉就跟没了骨头似的,两人并排坐着的时候就喜欢若有若无地往他这边靠一下,要么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也喜欢挤着他的肩膀,简直是挠的他心痒痒。
“那肯定啊,他那么冲动,Victoria也是那种比较随心所欲的人吧,万一哪天脑子一热给证扯了也说不定。”陆时把照片滑走,给John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万一哪天你也脑子一热,碰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然后把证扯了,他就得来当你伴郎了。”沈觉学着陆时的口气说道,他顿了顿,仰起头闭上眼睛,笑着说道,“真不敢想像你三十岁的时候,要是结婚生子,事业有成该是什么样子,天,太诡异了。”
“一定要那样吗?“陆时幽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沈觉支起身子离开了陆时的肩膀,转头看到一双幽怨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不想呢?如果不事业有成,如果也没有后代呢?”
沈觉看出来陆时不开心了。可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知道陆时看到John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之后一定会多想,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怎么样都是可以的,但未来你有你一定要走的路,无关是否完美。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挥霍人生倒是没什么关系,但陆时不一样,陆时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和事业,他没法亲眼看着陆时为了自己把这一切全部抛掉。
所以沈觉只好干笑了两声,看向一边,“算了,现在别想以后的事。”
“把所有的房产都卖掉,然后留个海边的小房子,没事干去海钓,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种花养树,再养一两只小动物。”陆时看着自己的手说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没必要做那种别人眼里的成功人士。”
沈觉有点无奈地笑着,陆时还是太理想主义了。他甚至都有点怀疑陆时之前解决他那些破事的时候是不是第二人格上身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那种童话故事读多了的小孩子,觉得公主和王子在一起之后就会是个圆满的大结局。
不过也是,只要陆时愿意,他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也是轻而易举,只是沈觉认为,这一切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陆时漫长人生中一个略略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