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蝉鸣渐渐归于沉寂,摇荡在枝头的树叶终于敌不过风的呼啸,低了头坠入地面让人一步步踩进泥土,无数生命被扼住喉咙,暨衍才发觉,秋已经很深了。
无常的雨带着凛冽的寒意,将秋推搡着拖进冬季,暨衍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秋的挣扎和无措。
季节不会有情绪,人才会。
舍友陈筱舟将暨衍送进医院,盯着她靠在墙上输液的时候,心中的不解与气恼仿佛氧气和火星,相互纠缠着,最终擦出了勃勃的火束。
“你怎么回事儿啊?写歌脑子写出……”陈筱舟扫了一眼输液室有向她看过来趋势的病人们,收敛了自己习惯用的不文明用语,“你想不开吗?出去淋这么大的雨?!”
对于暨衍这个舍友,陈筱舟也摸不准自己的态度,事实上,她们宿舍四个人除了暨衍自己以外,都摸不准应该对暨衍持什么态度。
说不熟悉,她们是舍友,每天晚上都在一个屋檐下睡觉;说熟悉,暨衍每天早出晚归,她们经常一天中只能和暨衍说“走了”和“回来了”两句话,宿舍的团建暨衍倒也不会拒绝,只是从来不主动挑起话题,就坐在一旁边吃饭边听其他人聊天,点到她头上才会简单说两句。
但陈筱舟自己对于暨衍的态度更难捋清的原因还包括,她是那个回回被暨衍压在底下的千年老二,不论是作曲课,还是上学年修的和声和复调,甚至是声乐课,她都考不过暨衍,说都也不算准确,像是中西音乐史、艺术概论这种基础课她夺得第一还是很轻松的。
但是这种课的成绩谁在乎???反正她不在乎!!!
陈筱舟一边恨不得把暨衍踢出一班,一边又不得不敬佩她的实力。继《落点》打响暨衍音乐路上的第一枪,暨衍已经开始筹备第二首单曲的发行了。
暨衍缓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面前叉着腰、爆竹一样一点就炸的陈筱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吐出一句:“真的太麻烦你了,打车还有看病的钱我……”
暨衍本意是想要让陈筱舟消气的,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看到陈筱舟眉头越皱越紧,眸子里盛的火苗也越来越旺,她的声音不由得一路低下去,最后被含进了喉咙里。
“麻烦什么麻烦!钱什么钱!你什么你!我TM在问你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发神经去淋那么大雨!”
陈筱舟的大嗓门最终还是引来了周围病人的瞩目,暨衍连忙拉了拉陈筱舟的衣袖,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低声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歌写得有点卡壳。”
陈筱舟闻言斜斜地瞥了暨衍一眼,目光凉凉的:“别告诉我你用淋雨去找灵感。”
暨衍低下头没说话。
陈筱舟觉得荒谬,嗤得笑了一声:“不就是短暂的瓶颈而已……真是为了写歌连命都不要了。”
暨衍没反驳陈筱舟,但是陈筱舟说的算不上正确。
她已经卡在瓶颈期里快四个月了,四个月濒临枯竭的绿洲也能挤出一碗水来了,她却连一段成曲都没拿出来。
《落点》发行之后,暨衍交给教授的词曲一概被打了下来。她灵光乍现跳脱出创作框架写出的灵感曲无法令人满意她能够接受,她不能理解的是在用自己从前得心应手的创作模式写出的歌也被教授诟病。
哪怕是她成宿成宿的熬夜修改也交不出一个教授评判标准下的高分答卷。
这让她对于自己总结出来的创作经验产生了怀疑。这对她而言,近乎于致命一击,仿佛习武者的骨架被寸寸敲碎,她所凭借的、所依赖的,突然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墟。
她急迫地需要一次成功去破局,去证明给自己看,她没有在还未起戈之时就败北,她依旧拥有策马驰掣的能力。
可惜暴雨的痕迹总会被晾干,剩在暨衍脑袋里的只有缠绵的挣扎、无措,和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谬的好笑。
暨衍糟糕的状态并没有随着2017年一月她的第二首单曲《滞空感》的成功而变得好转,《落点》和《滞空感》是她同时期的作品,写成于去年初,听众对于她早前作品的肯定不会让此刻的她感到自豪,只能使现在的她更加恐慌。
2017年的春节暨衍是回家过的,教授嘱咐她趁着回广州调整一下状态,断言以暨衍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写出好歌来。
暨衍跟着暨泽到樊叔叔家去拜年,才知道樊振东忙于备战世乒赛没有回家。
“我们大半年没见到他了,说不定比小衍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少呢。”樊叔叔边给给暨泽倒茶,边回答他“怎么没见到东东”的问题。
暨衍跟着笑笑,没把“从去北京就和樊振东见过一次面”说出来。她和樊振东勉勉强强算是半对网友,最后一次联系是前几天暨衍给樊振东寄去了20岁生日礼物,樊振东发微信表示感谢。
樊振东:很可爱的熊!我也看到了熊脖子上挂的平安符了!
平安符是暨衍出去爬山找灵感的求到的,说求也不准确,她误打误撞进了盘踞在山顶的寺庙,只好硬着头皮将院子逛了一圈,当时庙里人稀,守门和尚就看着她不循章法地四处观望,最后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缓缓道:“施主,求个符吧。”
说是求符,老和尚却将一把签条往暨衍手里送,暨衍犹豫着往后退。
她信命,但却对观测它的行迹不感兴趣。
测了有何用处呢,命中的一期一会皆是定数,挣脱不得。
“此番相遇是老僧与施主的缘分,卜一卦吧,施主若不信不看签面就是。”
不看签面那还占卜什么呢?
暨衍本想追问,却见那老和尚浑浊的眼孔里漫着笃定的眸光,他生着长长的白须,头上的九块戒疤像是排列仔细的象牙白子,话说得不疾不徐,仿佛带着时光里的回响在岁月里徘徊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