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羽尚未反应过来,便跟随萧约叶陷进了一片幽暗,被她抓着疾跑了一段,不知深入了鬼屋的那个旮旯:“等等!”
“游夜一旦沾染上人,便会自动探寻踪迹,”她甩开萧约叶的手……捏得太紧竟然一时没甩动,“我方才已被盯上,不用一会儿,那些被你暂时盖下去的游夜就会追上来,你离我远点。”
萧约叶拐进一间房间,神态无奈,终于来得及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你真的觉得我会莽撞到一点准备都不做便独自来这里么?”
穆安羽怔了怔,回忆起刚刚那件红色披风在破门而入闪烁的光点,大悟:“你会三清阁的锁夜技?”
“我虽不是夜修,但也多少懂得一点,听到里面有动静,自然第一念头是用锁夜技,”萧约叶目视前方,语气十分平静道,“里面为何会有两个人?除了月小姐,还有一个是谁?”
“啊?我不知。”她问得太突然,穆安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叫赵兰尘,和月小姐很不对付,你先莫问这个,快离我远点,若叫傀儡追上,或许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阵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动静打断了,脸色微微一变。
大部分人知道,游夜的形态是一阵暗色的雾,可只有极少数人才晓得,它们还能变作另一种模样。
在专门的场地下,游夜会化作傀儡,自动追寻攻击目标。
而这栋房子诡异非常,显然完全符合游夜傀儡出现的要求。
几乎是眨眼间,傀儡就追上她们的踪迹,然后现了形,它们瘦挑细长,眼神麻木空冥,动作迟缓,像梦魇中被摄去魂魄的死尸,行走姿态可媲美赶魂大师驱赶的尸体,看上一眼简直能做三天噩梦。
傀儡一旦沾上攻击对象,就如牛皮糖一般甩都甩不脱,纵然跑到它们找不着的地方,它们也会追寻着那人的灵脉气息跟来,虽然攻击力不高,但这抽象的外形对寻常人来说已是莫大的精神攻击,这么包抄过来,中间的人不疯魔算是意志顽强的。
木已成舟,虽然没必要,穆安羽还是麻木地把话说完了:“——被盯上。”
傀儡踏夜,斯情斯景确实震撼,有一瞬间,萧约叶心内恍然,潮湿的幼年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奔袭而来,涌过心海,掠出无限惊骇。
那日洛千远的话犹在耳畔:“夜灵来袭难免有游夜的痕迹,那……你现在还好吗?”
洛千远是好意,但萧约叶未曾对她吐露过,自己深入骨髓的噩梦其实不是游夜,而是年少之时,游夜化成的傀儡。
说简单点,就是眼下此景。
后来她曾无数次将自己置于同样的险境之中,强迫自己在堪称自虐的练习中熟悉了傀儡幻阵,午夜梦回,却仍难以释怀。
便如此刻,萧约叶手脚微凉,多年的梦魇啸叫着缠上躯体,如嘶嘶吐信的毒蛇,但并不惊慌,面上仍是一派清举从容,轻咬下舌尖,逼自己回了神,而后道:“没事,走。”
穆安羽很是无奈,还兼带着一丝将萧约叶牵连到此境中的愧疚,心乱如麻地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傀儡幻阵最忌就是神乱,她心智一乱,就难免有些懵懂了,迟疑道:“萧约叶?”
萧约叶回头望着她的眼睛,一紧:“你还认识我吗?”
她渐渐看出来,穆安羽虽在面对这些来自羽渊的事物时不惊不动,但其实心底藏着很深的抗拒,就像现在,心乱才会被傀儡迷惑。
千灯无火,鬼影幢幢,于是萧约叶不再犹豫,凭借多年的经验道:“不要看傀儡,跟我走。”
穆安羽往前行了几步,不确定的怀疑越发猛烈,直逼得她步伐都摇晃起来。
什么才是虚幻的?什么才是真实的?眼前的人就一定值得信赖吗?
不知是不是傀儡的幻术起了作用,她头隐隐作痛: “这里幻影太多。”
萧约叶体察到了她的情绪,回过身来:“那就跟着我走。”
“闭上眼睛,”她缓慢地补充道,声音低而柔,“——只相信我。”
这话实在新奇得难以言说,穆安羽多年行于世间,被人冷眼相待有之,被人蔑视嘲弄有之,浓暗冷夜内,人人只记着她有一半暗夜的骨血,喊打喊骂是常事,听她这么说,足足愣了半天。
“……好。”
闭上眼,不去看傀儡,也将自己隔绝于荒凉外,萧约叶拉着她绕过一排废弃的箱子,甩出一张符纸,炸出一圈结界,暂时将傀儡隔绝,道:“睁眼吧。”
穆安羽缓过神来,鬓发滑落,不确定道:“你曾见过傀儡幻阵?”
萧约叶些微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过于熟练了,”穆安羽缓缓道,“对不起,这么说有冒犯,我知道三清阁的夜修部有专门的场地可模拟游夜环境,你是不是多次演习过这个场景?为什么?是不是曾经你经历过什么?”
萧约叶张张嘴,下意识想说不。
然而在看到穆安羽目光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没法否认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年少还未到三清阁时,偶逢游夜为祸四方,那时我年岁尚小,目睹傀儡伤人,却不能出手相救身边人,他们死在我眼前,场景甚为可怖,因此留下了多年阴影,故而到三清阁后,我强迫自己多次演习傀儡幻阵,希望填补当年之憾。”
穆安羽直觉这话有纰漏,她还隐瞒了什么,可不待再问,萧约叶就打断了她:“你刚刚说月小姐和赵兰尘,她们怎么了?”
她不愿细说往事,穆安羽当然也不能一昧追问,只好将原先的话说下去,同时抛出了自己那个大胆的猜测:“月小姐是统率羽渊的江家人,赵兰尘却毫无恭顺之意,二人剑拔弩张,我想,我们只知道羽渊对东玄界臣服,却并不了解内部的争斗……或许,赵兰尘并不满意江家对羽渊的统治,有自己夺权的心思。”
萧约叶微疑:“若她和月小姐是名利场上互相争斗的双方,应当很注重自己的行踪,怎么会同一天同时出现在东玄?还是说……这里安插了赵兰尘的人,给她通风报信?”
穆安羽猛然想起了那位蓝衣少女:“宋霜溪?”
这姑娘对她自报名讳,带她们见月小姐,自己却处于中间地位,这间房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寻常人物。
穆安羽细细想了想宋霜溪所展现出来的疑点,叹口气,对萧约叶道:“这事不简单……另外还有一件,月小姐她似乎认识我。去见她前,我胡说告诉宋霜溪我姓安,可月小姐却直接叫出了我的姓。”
萧约叶想到穆安羽的父亲是羽渊族的人,也许有过在羽渊生活的经历,斟酌了一下:“莫非她曾无意见过你?”